纪锷 口述 范学贵 整理
纪锷先生在读报
纪锷,1924年生于金坛,毕业于南京鼓楼二中。抗战胜利后在国民政府任职。负责训练18至48岁青壮年公民,进行反共宣传。新中国成立后,被金坛县人民法院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1972年10月期满,恢复公民权,安排就业,成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
虽年逾鲐背,直奔期颐。然而,纪锷步履稳健,不带拐杖。看书看报,不戴眼镜。与人交谈,思维敏捷。特别是说起金坛民国年间那些事,侃侃而谈,条理分明,下面这几段文字,根据纪锷口述。
抗战胜利,弹痕遍地;三年内战,市镇依然。
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金坛县八年前的炸弹坑还没填平,城墙上的弹孔历历存在,国共又陷内战。三年半的时间瞬息过去,1949年4月之前,城内街道、漕河、商店、城墙、水关面貌依旧,一片苍凉。
石板路坑坑洼洼,骑辆脚踏车都颠簸而行,汽车开进城内简直不可思议。当然说句笑话,如果这六七十年保存下来,那古代六门两水关,孔庙、春草塘,于祠、戴祠、相府弄,漕河、水巷、拱形桥,也许能给远离的金坛人留住乡愁,给现代金坛人留下古迹。
国民穷,社会穷,机关更穷。
抗战胜利后,随着国民政府还都南京,各级政府也恢复建制。金坛县政府党政军陆续到位。民政科、教育科、军事科等机关就住进清代县衙,一间房子里两三个科合署办公,每个科配一个科长一两名科员。县长和秘书坐在衙院内东北角的洋楼办公室,这幢楼还是伪县府所建。整个机关五六十人。金坛一无资源,二无本钱,连税收财政都是包给私人的。说到底金坛国民穷,社会穷,政府官员也穷。工会理事长时雨亭在毛家场家里办公,妇女会长潘樱子是贺公朴老婆,也在家里办公,三青团办公室在哪里?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穷嘛,连个办公用房都造不起。
金坛号称鱼米之乡,咋这么穷?再富也经不起战争,请回想一下,咸丰十年(1860)太平军二次攻入,英、清两军联合镇压,铁打金坛城成了重灾区。民国初年,军阀孙传芳挑起苏浙大战,江苏又耗资不浅,金坛也在劫难逃。八年抗战,三年内战,金坛人民群众的生活真是苦不堪言,那时候的几乎没有什么城市建设可言。
抽壮丁、买壮丁、抓“中签”壮丁。
众所周知,蒋介石处心积虑要消灭共产党。抗日战争胜利后,国共两党重庆谈判,达成“双十协定”。屁股一转,蒋介石的枪口对准共产党,占领延安,还亲临视察。又把新四军压缩到了苏北、山东。打仗是要付出代价的,伤亡多了就要补充兵员,于是乎1946年12月开始在蒋管区内抽壮丁。抽的范围是男性公民18至48岁青壮年。粗略估算一下,当时的金坛城镇总人口不到18000,男女各半为9000,18至48岁青壮年约50%,4500,三个抽一个,就得抽1500名。相当于一个加强营。
谁也不肯去打共产党、新四军,谁都懂得中国人不打中国人。你不去当壮丁,你就出钱,壮丁费一人一担稻钱。有钱多出,没钱少拿。估算合计可望收到1500担左右的稻钱用来买壮丁,愿意卖的可获四五十担稻一个,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这时,不知是哪个征兵的出了馊主义,抓“中签”壮丁,既不出钱,还完成任务。当然抓的都是些穷苦百姓。如剃头佬陈雨生、开一天职工柳小东等。哪里有剥削哪里就有反抗,他们说,我们没去抽签,那儿来的“中签”?!闹得满城风雨,一片哗然。这时,民主社会党主任胡柏寿(中共地下党员)出面找严悫男县长(注:抗战胜利后,金坛县五任县长)交涉,说这违反上级规定,应追究责任,收的壮丁费哪去了?应予以查办!结果这种“中签”壮丁的把戏不得不停止。
而凡是卖壮丁的都是些被逼无奈的流浪汉、乞丐、贫民,拿到壮丁费就跟镇江来接兵的去了团管师。保长叫保丁在户籍簿上把名字划去,不日又开了小差,镇江团管师回过头来再要人,保长当然不认账。回说:“户籍都注销了,还要什么人呀?”试想就这么一支部队怎么打仗?
伤残国军士兵在金坛张牙舞爪,军民反抗
1948年11月6日,淮海战役国军称徐蚌会战打响以后,国共双方以数十万军力上阵拼杀,伤亡之大可想而知。这年冬,大批伤残军人,有的断胳膊肘断腿,有的头颅缠绕着纱布,鲜红的血水透过白色药棉纱布已经发黑,二三百号人开到金坛,驻进顾龙山大庙内。军队丢下不管,地方政府无力负担,吃穿无着。
这批伤兵,自认为老子打共产党有功,如今受伤都无人来问一下,于是就不知从哪儿搞来几麻袋毛笔,分别走上街头,四处闯入商店,强买强卖,每家必须摊派几十支或上百支,商家叫苦连天,不买就砸店抓人,甚至连在街头走动的夜半打更的更房也捉,实在引人厌恨。于是全城军民一齐上阵同这帮伤病残将作对。一次纪锷也参与其间,拿着棍子,刀叉抓住这些不讲理的伤兵就打,打得他们蒙头转向。纪锷见更房被抓,上前叫那伤兵放人,他见上尉发话,只能从命。这帮国民党残兵建大势已去,连内警总队也出来打他们了,不得不躲进顾龙山。
城里不行就下乡。浩浩荡荡去了白塔区后阳一带。进了村庄,又抢粮,又杀鸡。正德乡乡长沈清就组织青壮年拿起钉耙、锄头、大锹与他们干,伤兵们哪经得农民大军的打击,不得不逃之夭夭。
币制改革,兑换金圆券
国民党发动内战,政府军费急剧增加,引起财政赤字。采取大量印刷法币补救,又导致物价疯涨,法币严重贬值。为挽救经济危机,维持日益扩大的军需开支,决定废弃法币,而发行金圆券。由于发行金圆券泄密,官员们拿到后就立刻抢购黄金、白银、美元。票面从最高值10元升到100万元面值。由于滥发金圆券,物价飙升更快,发行10个月(1948年8月19日在市面流通,到1949年7月叫停)时间,物价飙升170万倍。致使大量城市中产阶级破产,特别是粮价上涨,广大民众无法养家糊口,民心大失。那时期我们金坛城里,十几家稻行、米店也跟着起哄,抬高粮价,一日数次上扬。县政府派出警力武装干涉。先劝说,不准涨,如果不听从就重罚,如果抗罚就抓。老板们一个个关门落锁,四处躲藏。
此时,东门大街相府坊有一家金盛粮行,老板姓王,绰号王呆子,他照样开门经营。低价进就低价出,高价进就高价出。政府总得讲理呀,他该赚点你得让他赚呀。人头高,马头高,水涨船高嘛。10个月时间里让王呆子大把大把赚了不少,独家经营发了。那些停止营业、囤积居奇的老板们,一个个傻子过年看人家发财。
1949年4月23日,解放军渡江南下,当时的金坛民国政府留给军事管制委员会的银行已无一分美元,仓库无一寸布匹、一斤粮食。唯独留下的竟然还是清朝末年的县衙及县衙办公用的破旧桌椅,另外还有一所私人创办的昏暗电灯厂。
五十年代的顾龙山宝塔
老丹金漕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