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云芳
对W印象深刻,是在为她置完PICC导管送她去放射科摄片确认导管尖端位置途中。
我和W一起等电梯。她感激地对我说:“李老师,谢谢你啊。帮我打管子,一点儿也不疼。我命真好,一路都遇到好人,在上海的床位医生也好,特别关照我;回来侄媳妇又帮我安排好了,还借钱给我看病。你们真好,真是太谢谢了!”那张由于长期化疗、药物蓄积而形成特征性黯黑色的脸上透出了一份实实在在的真诚。
置管前对她的病情及身体状况已经做过评估:右乳癌术后,常规化疗后半年复发,在上海治疗,换了几个化疗方案,均无效。上海专家建议回家行靶向治疗。W遂来我科住院拟行赫赛汀靶向治疗。这次置管就是为输注赫赛汀而准备的。赫赛汀靶向治疗一般十八个疗程左右,大概需要费用二十几万,那时赫赛汀尚未列入医保和农保范围,所以全部费用均是自费。
摄片结束回来,我对W的家庭情况已经有了一个大致了解:丈夫前几年去世,有一个女儿,招了一个河南籍的上门女婿,生了一个外甥女,今年七岁。女儿在镇上的服装厂工作。因为W生癌症,家里的积蓄都用来给她治病,所以女婿扔下她们走了。女儿为了能多赚钱给妈妈治病,长年上夜班,照顾小外甥女的任务就落在W身上。
“我家宝宝可懂事啦,一点也不烦,天天晚上要抱着我睡觉,还经常安慰我,幼儿园的老师都表扬她,让她领队做操。”W自豪地说,脸上密布着的灰黑色小疙瘩蹦哒起来,像是在列队跳舞。
“你化疗怎么带宝宝?”我疑惑地问。须知,她所居住的村镇离市区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我早晨送宝宝进幼儿园后,就乘车到医院挂水,挂水结束后再乘车回家,刚好可以接她放学。现在交通方便着呢。”
“那你身体吃得消吗?”我担心她。
“没关系,我反应不大,能经得住。”W满脸不在乎。
这日,是周六。下班交接时,走到8床床前,W赫然瘫在床上。是的,是瘫,不是躺。就像一条被抽干水分的鱼扔在沙滩上那样瘫在床上,黯黑色的脸上罩着一层苍灰,尤如一截搁置多年的腐木上的浮灰,双眼合着,了无生机。
床头桌旁一位小姑娘正安安静静地在拼图。或许是听到我们的声音,小姑娘抬起眼,对我们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然后指指W,示意我们不要出声。
走近小姑娘,我摸着她的头问:“你妈妈今天上夜班?”小姑娘点点头。
听到我们的对话,W慢慢睁开眼,低低地恳求我们:“麻烦你们帮我叫一份客饭好吗?我家宝宝不认识食堂。”联系食堂后,我低声责备:“你反应这么重,怎么可以把宝宝带到医院来?医院规定不允许的”。
W哀哀地求:“我也没办法,实在是起不了身回家。宝宝每天和我睡习惯了,她妈妈又不在家,她这么小,我怎么放心她一个人在家?”
晚上九点,我常规巡视病房关灯。走到W的病房。房间的大灯已经熄灭,她床头的小灯开着,发出微弱的白光。小姑娘仍在床头桌上拼图。瘦小的身影被光斜斜地映照在墙壁上,拉出一道细细长长的剪影,细得好似一阵风便能将它吹断。
我低声唤道:“宝宝,好睡觉了。”只见小姑娘迅速脱了鞋,一骨碌爬上床,伏在她外婆的脚边。
此后数日,W反应期结束,出院了。
再次见到W,是救护车将她直接送到病区住院。由于多次化疗,W身体虚弱,营养又跟不上,晕倒在家里。女儿上班,是小外甥女打了120的电话,将她送到医院抢救。醒转后的她逢人便说:“是我家宝宝救了我的命啊!”
时值冬季,窗外飘起了细细的雪花,圣诞节到了。平安夜这天,W看到我,兴奋地说:“李老师,你快来看。这是我宝宝送给我的平安果。幼儿园的老师今天放学奖给我宝宝,我宝宝舍不得吃,带来给我。宝宝说平安果给我吃,我就会平平安安了。”说罢,双手捧着一个苹果送到我眼前。
这是一个大号的苹果,横放在一个特制的粉色小纸盒里。小纸盒两侧做了可以拎起的把手。苹果上面印着一颗朱红色的爱心,爱心中间镂空刻了“平安果”三个字。朱红色的爱心配着粉红色的苹果发出诱人的光泽。我看着小姑娘,她羞赧地低下头,右脚尖不自觉地在地面上划着圈,脸颊泛起了红晕,一圈圈地加深,像极了那个“平安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