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韩献忠

各地各乡风，立秋吃西瓜，是我们江南老家的旧俗。

老家人称立秋为“高秋”，以示秋高气爽的季节已经来临。每年“高秋”这一天，农村的亲友邻舍之间都要互相馈赠西瓜。平日吃的都是自种的西瓜，这天须吃送来的西瓜。除了调换口味外，还通过互相品尝，发现良种，交流改进栽种技术。更重要的是亲友邻舍之间多了一份情义。

小时候，家里差不多在立秋前就准备西瓜了。说是这天吃了西瓜，可以去掉夏天体内积蓄的火气和病毒，修复晒黑的肌肤，恢复因“疰夏”虚亏了的身子。母亲病故那年，我就跟奶奶过了，眼看要立秋了，奶奶准备了好多瓜，可叔叔姑姑五六个人，再加上我，西瓜放在家里，天天就跟小猫看鱼儿似的，一门心思通在上面。没到立秋，西瓜就吃光了。明天立秋了，却没瓜吃。怎么办呢？我给小叔出主意，说“高秋”去偷西瓜不叫“偷”，叫“摸秋”。还鼓动他晚上到二爷家的瓜田里去偷。小叔忙摇头说不行，因为二爷天天睡在瓜棚里。一有风吹草动，他会立马起来抓贼，再说他还养了条大黑狗。想到这，我们一时无所适从。白天，我到二爷的瓜田边上转悠，望着一只只滚圆的大西瓜，躺在田里，真想捧几个回家。可还没容我多想，那条黑狗突然穿出来，龇牙咧嘴的，我弯腰准备拣砖头砸它，谁知它一下爬到我的肩上，咬我的头，我拼命扑打挣脱开，还好，狗没追来。再摸耳朵，已经破了，流了不少血。我恨不得把二爷的西瓜全部砸烂。再朝瓜棚望望，二爷摇着扇子，优哉游哉的样子。这老家伙，刚才狗子咬我，也不出来拦一下，晚上想办法偷光你家的瓜。

晚上，我和几个叔叔商量，小叔说把二爷绑起来，我们采几只瓜再放了他，其他叔叔说不行。我说我摸好底了，二爷瓜棚门朝瓜田，后面是个小河，二爷当晚刚睡比较死，我们趁他睡熟时，去把瓜棚转个方向，把门朝小河边，这样他听到动静，起来就会跑到小河里去，等他再爬上岸，我们早就溜之大吉了。小叔又说，那黑狗会叫啊。我说，晚上狗系在瓜田的南头，那头是瓜田的盲区。晚上，大人们都睡觉了，我们几个悄悄出发，好不容易等到二爷那边没有声响了，几个人匍匐到瓜棚边，又蹑手蹑脚屏住呼吸把瓜棚搬起来调转了180度，然后下手偷瓜。由于天黑，还没采几只瓜，南头黑狗竟叫唤起来。惊醒了瓜棚的二爷，才听喊了声“抓贼啊”，就“扑通”掉进了河里。我心里暗自高兴。小叔突然喊，快跑，黑狗来了。我们丢下西瓜，拔腿就跑……

第二天一早，好像有人在门口说话，是二爷的声音，他找上门来了。我闭着眼睛，假装没醒，奶奶还是喊起了我。我怯生生到门口一看，二爷背了一篮子西瓜，放在奶奶面前。二爷开口了：今天高秋，昨天二爷知道你想吃瓜，让狗咬了，今天送几只给你。

咦，太阳西边出来了？二爷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就像昨晚的事压根没发生似的。没一会二爷要走了，他摸摸我刚结疤的耳朵，说：以后可不要嘴谗哦。然后又轻轻在我耳边叮嘱：别忘了叫你几位叔叔去二爷那里把瓜棚搬过来哦！我脸一红，拼命点头。二爷刮了下我的鼻子，还是优哉游哉的样子，走了。

多少年过去了，二爷早不在人世，而那年“摸秋”的事，想起来不光觉得那个天真的童年好玩，还有对无知的自责，更多的是对二爷那份包容情怀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