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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1期:第07版 本期出版日期:2020-07-02

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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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芣苡

上中学时,我数学差极了,却遇到位让我终生难忘的数学老师。

我进金坛县中时,正值文革打乱了的秩序被从废墟里重新拣拾,一批退休老教师被请回学校,吴遂先生就是其中之一。

她是民国时期名教授吴定良的女公子。吴定良,中国人类学奠基人,1948年与他同乡华罗庚同在中央研究院院首批88名院士之列。傅斯年主持中研院“语史所”时礼聘陈寅恪、赵元任、吴定良、李济分别主持史学、语言学、人类学、考古学四大研究组。可见,吴与其他三位同被视为彼时代第一流学者。

吴家一门,从教者甚多。胞兄吴宗元在世时,公认是沪宁线上中学教育界的扛鼎人物。而吴先生自己独创的“茶馆教学法”(讨论式学习),深得沪上教育名家段力佩欣赏。段老生前多次邀她去育才中学,为年轻教师示范。文化革命中,本城大批教育精英落难:宋文英挨打、蔡志成遭斗,吴先生也未能幸免,罪名是推行资产阶级母爱教育。

母爱教育的成效却是立杆见影:被流放至乡村学校,照例用她的母爱教育对待贫下中农子弟。一时间,乡邻无论在哪见到吴先生,恭恭敬敬一如从前。

某日,说是城里下来红卫兵要揪吴回城。顿时,扁担锄头呼啸而至。这次,贫下中农准备用武力保卫无产阶级教育革命成果了。两军对垒,口号阵阵。红卫兵勒令立即把吴遂交出来,农民坚持要把黑线人物留在农村斗批改。

相持中,互相都发现对方意图似乎藏着“花头经”。吴先生露面了,看见吴先生好好的,红袖套娃娃们哭得稀里哗啦。

文革后我有幸成为吴先生最后一批学生,那时她快70岁了。

儿童不知青,问草何故绿。那时我偏爱杂书,课堂上课外书经常惨遭没收,且是屡教不改。课间活动回到教室,发现课外书又被没收了。

但这次不同,有借条:“偶然在你抽屉里发现几本书,翻了一下觉得很好看,所以就私自借阅,学期结束时一定奉还。未经主人许可,就擅自借别人东西,我先做自我批评。吴遂”。

心里五味杂陈。我估摸着吴先生不愿用“没收”这词,是考虑到我的自尊。事实是,那学期,我再也没好意思在课堂上看课外书。

学期结束,发完成绩报告单。吴先生叫住我:“小东西,落雨天,撑伞带我一路”。过北新桥、走思古街、穿太常卿。油布伞下,一路絮叨的吴先生搂着我肩膀,那画面应该像极了街巷里的祖孙俩。

到得吴先生家门口,老太太请我进屋。不大工夫,手里捧那“被借去”的书出来,每本书都用牛皮纸包得整整齐齐的,封皮上是吴先生用毛笔誊写的书名。书里夹了卡片,是吴先生的读书心得。

她又递过来一摞空白卡片:“不要光图看得快活,要会看书。这些卡片送你,假期结束后,吴老师要检查你看书都有哪些收获”。话毕,卷张年画和书一起,送我出了门。

我数学成绩不好,吴先生心里着急。下课带我到办公室,从办公桌里取出罐麦乳精,泡了满满一搪瓷茶缸,她先用调羹自己尝一下冷烫,其余的全让我喝下去了。

麦乳精当时是珍贵营养品,“来吧,功课上也来补点麦乳精哦”,老花镜戴上,将我作业本摊开,钢笔头开始在我脑袋上点点敲敲了……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还常遇见她。每次遇到,她都说没教好我数学是自己“顶没面子的事体”,还对我正读幼儿园的女儿说:“你爸数学蹩脚的要死,以后千万要让太婆婆教你数学!”

吴先生要是活到现在超过百岁了。虽然我在数学课上总是一片秋芦迷茫,但她的授课情景却是栩栩如在,用汪曾祺回忆沈从文的话说,她不用夸张手势,没有舞台道白式的腔调,没一点哗众取宠的江湖气。表情很诚恳,甚至很天真。

光阴末梢,思绪会冷不丁沉糜在早已不在的朝晖里,也会反反复复出现“闻多素心人,乐与数晨夕”般场景人物。

只可惜郑声消匿,万籁俱寂。

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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