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文琴
跛脚阿彩是我们茶场采茶零工的小包工头。
茶场四周还是一片雾白时,采茶的女人们开始吃早饭,一手大馒头,一手端着白粥,女人们叽叽喳喳说着话,大都是河南安徽口音。阿彩一手拿着馒头一手指着谁谁谁:你今天在东边那个山头负责,北边那个山坡你去监工,收秤由你监督……被她点到的女人一面咬着馒头一面点着头。阿彩每天点名负责的女工都不同,这也是我看重阿彩的重要一笔。
阿彩是河南人,在我们茶场带采茶零工已有几个年头了。别看她腿瘸,但她身上有狠劲。有一位河南大妈,也是阿彩带来的,那大妈喜欢大葱就馒头,阿彩知道我春茶时分忌讳葱蒜,警告过她几次未果。清明前一天,阿彩把那大妈的铺盖一卷直接送她到车站。我说这样太残忍了吧!阿彩双手一摊:我管零工,还是你管零工?
从此,在阿彩的队伍里,再也没人敢吃有异味的东西。
阿彩腿瘸,她不进茶垅,但她会拿着电子小喇叭在茶埂上来来回回巡视。有一次我带客户去茶山上看鲜叶,车还没停稳,就听到阿彩用电子小喇叭在对着一群群采茶女工高声叫喊着,今天是炒雀舌,全部是芽尖,今天鲜叶采工是每斤一百二十元,如发现一芽一叶,别怪我扣工钱。
这时如有人说话,小喇叭里又会扬起阿彩的声音,大家不要说闲话,不要挤在一条垅上,集中精力采摘。顿时,啪嗒啪嗒,采摘鲜叶的响声连成一片,有时也会盖过阿彩的电子喇叭声。
客户会在一旁赞叹,你这个包工头是厉害角色。
阿彩的厉害在于能管住这七八十人,这些的人食宿待遇,还有临时保险、车旅费,各个时段采摘鲜叶的价格等等一系列芝麻绿豆般的琐事,她都安排处理得一清二楚。我向客户介绍说,我统包给阿彩,至于她如何给她的采茶零工分配,我从不干涉。
等我们准备上车回茶场时,一回头,只见阿彩正操起脚边一根树枝向她对面的一位中年妇女砸过去,只见阿彩眉毛一竖,高声骂着,早上出门开会时和你们说过多少遍了,不是用手指甲掐鲜叶,要用大拇指食指二指的指腹摘住,往上一挑,听到没有……那位被树枝击中的中年妇女明显速度慢了下来,用二指指腹在摘嫩芽了。
我摇下车窗,对着阿彩竖起了大拇指。
我们做茶的人都懂得,鲜叶是不能用手指甲采摘的,那样会伤枝茎,根部会受损伤,当时发现不了,做成干茶一泡就是红根了,就卖不上好价了。
傍晚时分,采茶女工会在茶场大门口排起长长的队伍,等待过秤。过完秤,茶场检验员会对每一位竹篓里的鲜叶作点评,当检验员说,这个大了,这个还好,这个有指甲掐的,这个有余叶……阿彩会一一在姓名斤两后面作记录,最后交由检验员签字。
但阿彩结起工资来,一点也不会亏待她的零工。我们分清明前后和谷雨前后结帐四次,我记得阿彩来我们茶场第三个年头时,谷雨前结工资时,出现了一个小插曲。有位制茶师傅和阿彩打赌说,你来我们这也好几年了,你知道一斤干茶雀舌有多少个芽头?
阿彩眉毛一扬,一跛一跛地凑到那师傅面前一字一句地但抑扬顿挫地说,如果我答出来,你拿什么奖励我?
那制茶师傅哪能料到她一个带零工的包工头会懂得呢!他说,我请你们这支七八十人的队伍到城里吃大餐。
阿彩让他立下字据并要我作证签字,我也只是当他们在闹着玩玩,还笑嘻嘻地签了字。
结果是我和制茶师傅都心服口服地输了。
阿彩当着我和所有制茶师傅的面,收住笑声,又是一字一句且无比清晰地像如数家珍报出了:标准一斤雀舌干茶六万三左右颗芽尖,一斤鲜叶一万五左右颗芽头,清明前我们每采摘一颗芽头只有五厘多工钱,谷雨前我们每采摘一颗芽尖只有三厘不到工钱。
春茶结束时,我们茶场理所当然请阿彩和她的队伍到城里吃大餐,看着她们欢天喜地的模样,我真心欣赏阿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