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洁

鲁迅先生在小说《风波》里描写：女人端出乌黑的蒸干菜和松花黄的米饭，热蓬蓬冒烟。这里“乌黑的蒸干菜”就是鲁迅先生的家乡特产———绍兴霉干菜。很多人将霉干菜视为“梅干菜”，霉干菜与梅干菜不可混淆，梅干菜是广东梅州一带的特产，而我家乡的霉干菜与绍兴霉干菜及广东梅干菜也有着不小的区别。家乡的霉干菜必须由大叶芥菜制作而成，这便注定了其口味鲜美，触及味蕾时也无平淡或厚腻感，属中庸之态。如今，绍兴霉干菜与广东梅干菜仍随时随地可以吃到，而家乡的霉干菜似乎在我的生活中绝了迹。

有一次，闻到熟悉的霉干菜之味，那是我上高中时的一年寒假。那天，我寻到了儿时居住的那条青石小巷。我扒拉着破旧的木窗棂，只见室内昏暗一片，厨房的灶台四周结满了蜘蛛网，可我却分明闻到了霉干菜与肉块混合的香气。循着那缕香气，我看到老屋对面的一间厨房外有一只煤炉，炉子上的一口锅正突突作响。忽然想起，这是我童年小伙伴的家。我走近厨房，发现一个女子正坐在高高的门槛处编织着手中的毛线。女子抬起头，眉眼处依稀有着小伙伴的影子，我们四目相对。她微微笑着朝我点点头，“你是放寒假回老家的？”“是的，你也放寒假了吧？”她脸上的笑容凝固了，“没有，我已经上班好几年了。”我讶异地张了张嘴，正不知道说什么，院外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几个孩子涌进来，大声嚷着：“姐姐，饭做好了没，我们好饿呀！”“留下来一起吃个饭吧！”我摇了摇头，用劲嗅了一下那缕香气，转身离开了小院。

几年前去一个古镇度假，古镇临江，越过江水就是我的家乡。傍晚，有轮渡从江对面驶来，一个女子挎着一大篮子水灵灵的蔬菜走下轮渡，那抹碧绿吸引着我的眼球。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篮子，发现篮子下半部竟有霉干菜。褐色的大芥菜叶片、焦黄的菜梗，就这样毫无遮拦地出现在我的眼前，一种苍老而顽固的记忆瞬间在我的脑海里盘旋。我迎上去，问她：“你这个霉干菜卖吗？”她摇摇头：“不卖。”“你可以卖贵点，或者少卖一点给我都可以。”她奇怪地看着我，坚定地说：“不卖！这是我外婆特意为我做的霉干菜，外面买不到的！”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我仔细咂摸着，那是青石巷老屋里霉干菜的味道，蜷在我外婆的手里，蜷在面前这条江河流淌过的土地里，蜷在每一个平淡的日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