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侧峭壁之上郭亚伟摄
□虢郭
我喜欢在这种没有刻意选择的时刻,就像今天,虽然山岗上依然枯黄一片,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由着性子,不在意时令的早晚。
我喜欢这种素装示人的古寨,有几分沧桑,有几分粗犷,有几分荒凉,有几分厚重,毫不在意我的造访。
我喜欢,在春寒料峭的时刻,悄悄走近他,装作漫不经心,却在心底在意着他的沧桑、粗犷、荒凉、厚重。
为了能仔细品读他的内心,我把车子停在了两个山头之外,让双脚慢慢在山岗上踱入他古老的氛围里。
从骨子里,我是喜欢宁静的山野的。以一种闲适的心情,走在这孤僻的山野,对于我来说,是难得的时刻。
山路不远,翻过一道山梁,来安寨就扑入我的眼帘。
上午的阳光投射在高大的寨墙上,把斜斜的巨大阴影铺展在地面上,更显得他的寥廓与沧桑。
镶嵌在北门上的青石牌匾,清楚地记载着寨子竣工的时间:大清同治元年,即1862年,第一次鸦片战争爆发后的第15年,闭关锁国的晚清政府正摇摇欲坠。
我想,来安寨的修建,应该与时局有着密切的联系吧。彼时,外敌入侵,晚清政府疲于招架,割地赔款、被迫开埠通商,成为常事儿。地方武装、土匪出没,老百姓过着寝不安席、食不甘味的胆颤日子。
来安寨坐落在一处小山顶,东面是状若斧削的悬崖峭壁,峭壁之下是汤汤流水,西面是峡沟,南面坡度较大,只有北面坡度较缓,但有两道山梁相隔,位置隐蔽。
这样一组庞大的建筑,肯定花费了山民多年的心血和精力才得以完工。而完工后的来安寨,也曾庇护了一代代山民。
由着这样的思绪,我穿过高大的寨门楼,沿着依旧坚实的石台阶,爬到寨子的顶部。距离寨墙顶部一人多高的地方,紧贴寨墙,山石层层垒起一个环形的通道。通道很窄,只容得下一个人侧身通过,有的地方,甚至需要人紧贴寨墙,用手扶着寨墙,才可勉强通过。
这样的通道,明显是用来登上寨子,昼夜瞭望寨子外边的情况而修筑的,它与寨墙顶部每隔七八米留设的垛口和瞭望孔,以及值守的石屋,形成一个完整的防御体系。
我沿着环形通道,小心翼翼地前行。环视寨内,那些高低不平的石头房子,大多已经失去了灰瓦的屋顶,只剩下四面石墙,三面石墙,两面石墙,一面石墙,半面石墙,松松垮垮,却依旧坚挺着。
这样的境况,让我的心里油然升腾起一股访古寻幽的情调来。
透过那些垛口和瞭望孔,我极目眺望:山梁如线,串起一座座山峰,似乎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尾。若不是那时而潜下时而浮出的山间乡村公路,我甚至连方向都分不清了。
我将目光从那莽原间收回,轻轻摩挲着这凹凸不平的墙壁。尽管当初的工匠极尽心儿,却依然无法克服山石的桀骜不驯,故而留下这沧桑的时代印记。
山石的连接处,早已发暗的白灰勾缝,清晰可辨。这些密密麻麻的白灰线儿,最终牵连起一座巨大的城堡。
通道内侧,杂树疯长,枝丫肆无忌惮地伸展开来,我从枝丫下躬行而过,平添了几分野趣。
蓦然发现,这个寨子还有一个西门,用拼凑的木板、铁皮封闭着。墙壁上粗圆的青石凹槽,让我想到当年厚重的寨门,以及挡护寨门的粗大木杠。
此刻,它们静静地站在煦暖的春日里,似乎伸了一个懒腰,迅即又恢复了肃立的姿势,只有风儿轻轻抚摸着墙壁上刚刚吐出的草芽。
我幽静的心境忽然就开朗起来。原来,这里的四五处房舍,显出有人居住的样子。那灰瓦上虽然丛生着一簇一簇的瓦松,一幅年代久远凋敝的样子,却也有还算崭新的彩钢瓦覆盖了漏雨的地方。何况还有几声鸡鸣和狗叫,报警一般传了过来。
第一个院落的石墙已经坍塌,屋门紧闭,西边的跨院里,锅碗瓢勺落了厚厚一层灰尘,东边的跨院也是凋敝不堪。看来早已人去房空。
沿着长满荒草的小径,我连续走了三个院落,坍塌的瓦屋,荒草遍地的猪舍、鸡圈、牛棚,似乎在静静诉说着它昔日的热闹与今日的荒废。
遥想当年的这个院落,必定充满了幸福的欢笑声。
一座坚实的山寨落成,二三十户人家终于搬进了可以躲避战争和土匪侵扰的城堡。白天,走出寨子,躬耕田野,夜晚,关闭了寨门,自成一个世界,村民轮流登临寨子打更巡逻,其他村民可以打着鼾声沉入梦乡。一有敌情,则群起响应,土枪火铳。高大厚重的寨墙,易守难攻,土匪试过几次之后,也偃旗息鼓。
这样的一个山寨,仿佛一个世外桃源,与山坳间的邻村鸡犬之声相闻,却也老死不相往来,而这不正是老子所梦想的生活吗?
遥想,寨子迎进了一位新娘,新娘子坐着大红轿子,轿子忽闪忽闪走过悬挂着红绸子的寨门楼,一路吹吹打打,洒了清水的街道,平整干净,欢快的脚步一遍一遍,扬起细细的尘土。司仪高唱,搀花媳妇的伴娘,扶着红盖头的新娘,跨过火堆,跳过升子,被伴娘送入洞房,一片闹洞房的吵吵嚷嚷。
遥想,有一家添了一个男婴,杀猪宰羊,举寨前来庆贺,砂糖果子,油干饼,红头绳缠绕的红包,渲染出喜庆的氛围。院子里,堂屋里,八仙桌一字排开,人声鼎沸,唢呐高奏,鞭炮齐鸣,猪肉飘香。大伙簇拥着添了男丁的主家一块去寨子中间的祖师庙敬香磕头,祈求神仙保佑寨子人丁兴旺、平平安安。
遥想,干旱数月,土地干裂,庄稼枯死,人畜吃水困难,全寨百姓在族长的带领下,跪到祖师爷塑像前,猪牛羊三牲,油馍花,雪白的枣花馍,时令的水果,将供桌摆得满满当当,念经祷告,烟雾缭绕,数日不绝,直至天降甘霖。
遥想,麦收时节,寨子周围的山坡上,一片金黄,鸡叫过三遍,星星依然满天,寨门吱扭扭洞开,寨民赶着牛车马车驴车,趁着月亮地儿抢收麦子。日上三竿,大车小车的麦子已经晃晃悠悠拉入寨内。如此十天半月,山坡上只留下一层层的黄白麦茬。寨民们关闭了寨门,整整一个月,寨子里被石磙操磨得平平整整的打麦场上,你家碾罢我登场,人欢马叫,村歌嘹亮,油馍飘香。
遥想,大雪封山,寨民们家家户户的地窖里藏满了红薯、萝卜、芥菜、白菜、倭瓜,缸里是白生生的面粉、黄澄澄的玉米糁、白瓷瓷的红薯粉,一个冬天,除了在寨墙上站岗守夜,就是猫在家里把简简单单的食材,翻来覆去,倒腾成各种可口的美味。
时光倥偬,太阳东升西落,不觉又是一年。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曾经人丁兴旺的寨子变得清冷孤寂,瓦屋渐次坍塌,七零八落。
当我以寻幽的心境,走过瓦砾遍布的房舍,走过荒草丛生的院落,翻越残垣断壁,见到数名留守的村民,他们发自内心的安详闲适的笑脸,让我忽然温暖了许多。
与他们简短的交谈,让我心中的疑惑一下子烟消云散。原来,时光真的又一次在这儿反转了。
这座古寨,经历了山民最初定居于此的繁盛,到和平年代的逐渐凋敝,如今,在人们期盼回归自然中,成了向往的世外桃源。
或许,不久的将来,它也将成为一个新的网红打卡地,因为和煦的春光,笑靥如花。
(虢郭,原名郭营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汝州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