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自昌文/图

夏日暮色中的鹿台山峰巅

李白25岁时，怀着报国之志出川，找寻一处安心之地。他终于从汝山走过洛阳，走过长安，走进大明宫中，由一介书生成为“天子呼来不上船”的“超人”，为“大唐之音”增添了绚丽的光彩。然而，李白蓦然回首，唐明皇已远离改年号先天为开元“重开大唐新纪元”“励精图治”之初心，忘却了他向汝人姚崇先生“十事要说”的承诺，改年号为“天宝”改年称“载”碰运气，成了荒政怠政只知享乐的懒皇帝。李白欲心安之处的朝堂之上一片阴霾，不得不把自己装扮成不问政事的“自称臣是酒中仙”。终于，他从大明宫走出，从长安城走出，经过洛阳，来到汝山，回归到自然中……汝山留下了他青壮年时期的身影和足迹，见证了大唐由阳盛转弱渐式微的过程。

我家有别业寄在嵩之阳

李白告别马岭山，从汝地南归，途经南阳，结识崔宗之，两人相见恨晚，成为至交。崔宗之是故宰相崔日用的儿子，崔日用任汝州刺史时在汝地置有别业，被其继承，由家人打理。李白与崔宗之交流了汝州的相关情况。

告别时宗之赠其一把古琴，并写下了《赠李十二白》：

凉风八九月，白露满空庭。耿耿意不畅，捎捎风叶声。

思见雄俊士，共话今古情。李侯忽来仪，把袂苦不早。

清论既抵掌，玄谈又绝倒。分明楚汉事，历历王霸道。

担囊无俗物，访古千里馀。袖有匕首剑，怀中茂陵书。

双眸光照人，词赋凌子虚。酌酒弦素琴，霜气正凝洁。

平生心中事，今日为君说。我家有别业，寄在嵩之阳。

明月出高岑，清谿澄素光。云散窗户静，风吹松桂香。

这首诗因李白而得名，收入《全唐诗》中，也是崔宗之唯一留下的诗作。

后来李白来到长安，再与宗之相会，俩人成为醉八仙中的成员，成为酒家追捧的“仙人”。

此后李白在安陆伴妻养子，但安陆仍不是他的安心之处，因为他的心怀揣的是天下。

开元二十二年正月，朝廷再度移都洛阳办公。玄宗征召自称生于尧时的道士张果，亲问治道神仙之术。授其银青光禄大夫，门下省侍中，在道教界影响很大，李白似乎也看到了希望，决定再度西游。他走南阳过汝川，沿秦郑古道来到长安。

这次长安之行，李白通过姓张的卫尉见到了玉真公主，献上了准备好的“马屁词”--《玉真仙人词》：玉真之仙人，时往太华峰。清晨鸣天鼓，飙欻腾双龙。弄电不辍手，行云本无踪。几时入少室，王母应相逢。

开元二十三年秋，玄宗在咸阳原狩猎，有一异常大鹿突然跑出，玄宗一箭而中，引起满场喝彩。李白观看了这次活动，挖空心思，创作了2000多字的《大猎赋并序》，找到玉真公主献上玄宗，希望能博得玄宗的赏识。

这年李白结识了改信佛为信道的贺知章。贺知章不仅爱诗还爱喝酒，后来长安的醉八仙，贺知章排名第一位。两人一见如故，开怀畅饮。贺知章酒后称赞李白说：“你是不是太白金星下凡到了人间？”并称其为“谪仙”。李太白和谪仙就成了李白的别名。

献诗之后，李白等了好长时间没结果，心里非常郁闷，决定到嵩山找丹丘生喝酒。

李白东行至洛阳，写下了《行路难之二》，发出“行路难，归去来”的感叹。

此行虽然无果，却为李白进翰林打下了基础。

在龙门他住在了香山寺，看到了茔禅师堂中的“观山海”画，创作了《茔禅师房观山海图》诗，诗中尾句“即事能娱人，从兹得消散。”表达诗人心累时对自然闲逸生活的向往。

李白策马来到丹丘生山居，遇见了从鸣皋山来访的岑勋，沉闷的心情一下丢在九霄云外。两人同登马岭，畅谈别情。写下了《酬岑勋见寻就元丹丘对酒相待以诗见招》相赠：

黄鹤东南来，寄书写心曲。

倚松开其缄，忆我肠断续。

不以千里遥，命驾来相招。

中逢元丹丘，登岭宴碧霄。

对酒忽思我，长啸临清飙。

蹇予未相知，茫茫绿云垂。

俄然素书及，解此长渴饥。

策马望山月，途穷造阶墀。

喜兹一会面，若睹琼树枝。

忆君我远来，我欢方速至。

开颜酌美酒，乐极忽成醉。

我情既不浅，君意方亦深。

相知两相得，一顾轻千金。

且向山客笑，与君论素心。

在丹丘生家中，三人痛饮美酒，写下了浩气长存的劝酒歌《将进酒》，以“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的乐观心态，对前途充满着希望。

在元丹山居，李白看到了元丹丘座后画有巫山的屏风和床头画有巫山的枕屏，想到了出川10多年来，一事无成，百感交集，写下了《观元丹丘坐巫山屏风》和《巫山枕障》。

李白与嵩山隐居的时卢鸿、王希夷、李元恺、吴筠等人饮酒时，谈到朝中正争论废立太子瑛之事，很为国家前途担忧，创作了乐府诗《山人劝酒》：

苍苍云松，落落绮皓。

春风尔来为阿谁，蝴蝶忽然满芳草。

秀眉霜雪颜桃花，骨青髓绿长美好。

称是秦时避世人，劝酒相欢不知老。

各守麋鹿志，耻随龙虎争。

欻起佐太子，汉王乃复惊。

顾谓戚夫人，彼翁羽翼成。

归来南山下，泛若云无情。

举觞酹巢由，洗耳何独清。

浩歌望嵩岳，意气还相倾。

诗中的南山，应为马岭山，因在嵩山之南。全诗流露着诗人忧国忧民的情怀，也表达了李白一生追求的“功成身退”的志向。

10年前，李白在好友元演的撮合下，与其世交的许员外的独生女儿许淑结婚，当了倒插门女婿，当时就受到许员外过继侄儿的儿子的白眼。许员外就让他们单独住进了山中的一处院落。虽然单门独立，倒插门仍受到社会的歧视。李白为了方便进入上流社会，谋求仕途晋升的机会，并没有顾及这些。这次长安无果，加上岳父母去世，决定到淮阳看看，是否可换个心安之地。因为那里有他众多族人，比如从祖在济南当太守，近世族祖李辅在兖州当都督，六叔在济宁当县令，族弟李凝在邻县单县当主簿等。

临别挥笔作《颍阳别元丹丘之淮阳》赠元丹丘。

我有万古宅嵩阳玉女峰

开元二十八年（740年）李白四十岁，其妻许氏去世。五月，李白带着女儿平阳、儿子伯禽移家东鲁，寓居任城（今济宁市）。

在东鲁，汝地一位姓张的朋友去看他，临别他送到城外，作《鲁城北郭曲腰桑下送张子还嵩阳》：

送别枯桑下，凋叶落半空。我行懵道远，尔独知天风。

谁念张仲蔚，还依蒿与蓬。何时一杯酒，更与李膺同。

天宝元年（742年），在玉真公主和贺知章的推荐下，玄宗下诏让李白和元丹丘进京。过了不惑之年的李白没想到这时会得到朝廷的重用，骑着大白马日夜兼程，再次从汝地经过。这年秋天，李白在长安被玄宗隆重接见，玄宗降辇步迎，“以七宝床赐食于前，亲手调羹”。封为翰林院供奉，职务是给皇上写诗文娱乐，陪侍皇帝左右。李白的人生进入了高光时段。此时玄宗以天下太平无事，欲高居而无为，将一切政事委李林甫处理。

天宝二载，诏李白入翰林院。初春，李白奉诏作《宫中行乐词》，赐宫锦袍。暮春，玄宗与杨玉环同赏牡丹，李白奉诏作《清平调》。

一年多的御用文人生活让李白日渐厌倦，始纵酒以自昏秽，与贺知章等人结“酒中八仙”之游，玄宗呼之不朝。尝奉诏醉中起草诏书，引足令高力士脱靴，宫中人恨之，谗谤于玄宗，玄宗疏之。

在长安不到两年的时间内，包括汝地的许多朋友前去看望。嵩山姓杨的道友来访，他们一同随玄宗赴温泉游玩，有《驾去温泉后赠杨山人》诗相赠，尾句“待吾尽节报明主，然后相携卧白云。”此时，李白对玄宗充满着希望。

杨山人归嵩山，李白设酒相别，在《送杨山人归嵩山》写道：

我有万古宅，嵩阳玉女峰。长留一片月，挂在东溪松。

尔去掇仙草，菖蒲花紫茸。岁晚或相访，青天骑白龙。

诗中告知道友，自己随时会骑着白马到嵩山相会。

好友于十八在长安参加科举考试落选，准备返回嵩山。李白写《送于十八应四子举落第还嵩山》相送，意在劝友人安心静修，别与世俗官府掺和。

道友裴图南在兄弟中排行十八，隐居嵩山。在长安探望李白后归嵩山，李白有两首诗相送。其一尾句“同归无早晚，颍水有清源。”已表露出返朝归隐嵩山的想法。其二更加直白：君思颍水绿，忽复归嵩岑。归时莫洗耳，为我洗其心。洗心得真情，洗耳徒买名。谢公终一起，相与济苍生。

登高览万古思与广成邻

天宝三载正月，贺知章请度为道士，玄宗许其还乡，李白相送。三月，李白上书请求还山，玄宗赐金让李白离长安。之后元丹丘心灰意冷也辞职东返，决定返乡叶县老家。

李白与长安好友告别后东行，想到一年多来天上人间生活的变化，很是好笑，作《相和歌辞来日大难》记之：

来日一身，携粮负薪。道长食尽，苦口焦唇。今日醉饱，乐过千春。仙人相存，诱我远学。海陵三山，陆憩五岳。乘龙上三天，飞目瞻两角。授以神药，金丹满握。蟪蛄蒙恩，深愧短促。思填东海，彊衔一木。道重天地，轩师广成。蝉翼九五，以求长生。下士大笑，如苍蝇声。

李白东归行至洛阳，写下了《行路难之三》。在洛阳，李白与杜甫相遇，两位大诗人神交已久，相见恨晚，相约相偕东游。

在丹丘生的山居，他和丹丘生与来送行的岑勋再次痛饮，临别李白有《送岑徵君归鸣皋山》诗相赠：

岑公相门子，雅望归安石。

奕世皆夔龙，中台竟三拆。

至人达机兆，高揖九州伯。

奈何天地间，而作隐沦客。

贵道能全真，潜辉卧幽邻。

探元入窅默，观化游无垠。

光武有天下，严陵为故人。

虽登洛阳殿，不屈巢由身。

余亦谢明主，今称偃蹇臣。

登高览万古，思与广成邻。

蹈海宁受赏，还山非问津。

西来一摇扇，共拂元规尘。

这里称岑勋为徵君，徵君也称征士，谓学行并高而不出仕的隐士。是对岑勋的赞扬，也是对自己多年无用追求的悔恨。诗中“登高览万古，思与广成邻。”赞其选在鸣皋山居住，与广成子为邻真是超脱。

住在嵩山上的道友来送他，李白称为“仙人”。道友吹得一首好笙，李白作相和歌辞歌之：

仙人十五爱吹笙，学得昆丘彩凤鸣。

始闻炼气餐金液，复道朝天赴玉京。

玉京迢迢几千里，凤笙去去无边已。

欲叹离声发绛唇，更嗟别调流纤指。

此时惜别讵堪闻，此地相看未忍分。

重吟真曲和清吹，却奏仙歌响绿云。

绿云紫气向函关，访道应寻缑氏山。

莫学吹笙王子晋，一遇浮丘断不还。

太阳出来了，李白要离汝东行。诗人站在马岭山向南遥望，伏牛、外山清晰可见。他想到多次路过的鲁山，想到了鲁阳公的挥戈反日。禁不住用相和歌辞对着空山高歌，就是有名的《日出行》：

日出东方隈，似从地底来。

历天又入海，六龙所舍安在哉？

其始与终古不息，人非元气安能与之久裴回。

草不谢荣于春风，木不怨落于秋天。

谁挥鞭策驱四运，万物兴歇皆自然。

羲和羲和，汝奚汩没于荒淫之波。

鲁阳何德，驻景挥戈。

逆道违天，矫诬实多。

吾将囊括大块，浩然与溟涬同科。

表示此回东鲁后，永不再想什么当官入仕，要与大自然融为一体，过餐霞饮风的神仙的生活。

李白与杜甫来到开封，遇到高适，三人高兴地结伴同游。在开封，李白请北海高天师授其道箓，决心遁入方外。

长策扫河洛宁亲归汝坟

天宝十四载（755年），安禄山造反，第二年攻占洛阳、临汝郡（天宝元年汝州改为临汝郡），临汝郡太守韦斌被叛军捉获后押送洛阳，被安禄山授予黄门侍郎，不久忧愤而卒。安禄山在洛阳称大燕皇帝。第二年六月安禄山率部攻破潼关，玄宗自长安逃往蜀中，长安陷落。

安史之乱，两京陷落，大批百姓南逃。56岁的李白与妻子宗氏南奔避难，入庐山屏风叠隐居。他在《奔亡道中》还想着洛阳和嵩箕山：函谷如玉关，几时可生还。洛阳为易水，嵩岳是燕山。俗变羌胡语，人多沙塞颜。申包惟恸哭，七日鬓毛斑。

玄宗未抵成都，即于普安郡由贾至执笔下《幸普安郡制》诏书，在全国重新落实军事布局，显示其高超的军事才能。命永王李璘任山南、江西、岭南、黔中四道的军政一把手（节度使），并领江陵大都督一职，率兵北上平叛。面对这位宗室大军，李白看到了希望。永王数次下达聘书，李白终于决定下山入其幕府，助其收复河南失地。他在《北上行》中，描绘了安史之乱中人民背井离乡，辗转流亡的悲惨景象和愁苦心情，鼓励永王“何日王道平，开颜睹天光？”

玄宗下达诏书不久，太子李亨在灵武登基称帝，尊唐玄宗为“太上皇”，并派人前往成都通报唐玄宗。面对儿子的抢班夺权，唐玄宗无奈接受已成的事实，派贾至等送去印玺和禅位诏书。

李璘自幼丧母，由李亨养大，哥俩感情很深。此时正是为兄分忧解难报答的好时机，在江陵誓师北上。

出江陵入河南，走宛洛古道，是南攻洛阳的快道。

李白也对李璘寄予了很大希望。他在《永王东巡歌》中唱道：“三川北虏乱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净胡沙。”“二帝巡游俱未回，五陵松柏使人哀。诸侯不救河南地，更喜贤王远道来。”

李白的好友汝州人张秀才应征入佂，李白高兴地写下了《送张秀才从军》一诗，希望他能随永王收复家乡失地：

六驳食猛虎，耻从驽马群。一朝长鸣去，矫若龙行云。

壮士怀远略，志存解世纷。周粟犹不顾，齐圭安肯分。

抱剑辞高堂，将投崔冠军。长策扫河洛，宁亲归汝坟。

然而，李亨却向永王下达了息兵赴川的命令，没有从政经验的永王心却一万个不甘心。在永王的犹豫中，哥哥却认为他是反叛，并下达了平叛的军事行动。永王在大庾岭被追兵杀死。李白也因此被逮捕入狱，流放夜郎。

李白没有实现再次策马走汝山的计划。

757年正月，安禄山为其子安庆绪所杀，庆绪自立为帝。九月，郭子仪收复长安、洛阳。十月，肃宗还长安，结束了为帝的流亡生活。贾至随李亨入住长安，撰写了著名的《早朝大明宫》诗，诗尾以“共沐恩波凤池上，朝朝染翰侍君王。”表达对新皇的感恩效忠。满朝文武百官包括王维、杜甫、岑参纷纷唱和。然而，李亨此时想到的是对前朝的官员的清洗，以稳固自己的帝位。不到两个月，贾至因小小的失误外贬汝州刺史。李亨改元之初就将郡改为州，“临汝郡”的大印又换成了“汝州印”。贾至离京时，杜甫有《送贾阁老出汝州》相送。

贾至在汝州工作一年左右，唐王朝出动九路大军围歼安庆绪的邺城，以完成平叛的最后之役。唐军胜利在望时，安庆绪与史思明联手，唐军大败，洛阳再次落入敌手，汝州也未幸免。贾刺史南逃襄阳，因守土失责贬任岳州司马。此时李白遇赦返回江陵，写下了《朝发白帝城》一诗。

在江陵，李白与贾至相见。李白同游洞庭湖，询问了近年洛阳汝州的情况，两人有多诗相和相赠。贾至在《洞庭送李十二赴零陵》写道：“今日相逢落叶前，洞庭秋水远连天。共说金华旧游处，回看北斗欲潸然。”岳州是贾至诗歌写作的丰收时期，存诗45首，过半数作于此。

761年五月，李光弼任河南副元帅，为全国十五道行营中的八道行营总司令，出镇临淮。闻史思明之子史朝义势力复盛，李光弼北上镇压，李白再次请缨入其军幕，但因病而半道还，李白失去了最后一次走汝山的机会。

762年十一月，李白在当涂病逝，时年61岁，作有《临终歌》“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馀风激兮万世，游扶桑兮挂石袂。”来感叹自己包括行走中原的人生。

（作者为汝州市融媒体中心主任编辑，汝州市炎黄文化研究会会长，出版有《风穴寺探秘》《汝瓷的前世今生》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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