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牌车队 申甲由供图
当年的解放牌汽车驾驶员是申甲由的排长李怀阁申甲由供图
□申甲由
“当过兵后悔三年,不当兵后悔一辈子。”这是男人们坐在一起时发自肺腑的蹉跎人生之感慨。特别是老战友们聚会,酒酣耳热的时候,谈起自己刚到部队上的无知和一些荒唐举措,每每都忍俊不禁,笑自己就是一个憨山瓜子,卧在井底下的青蛙,没见过大天大地。
我们当年服役的部队是一个汽车团,到部队经过三个月的新兵连训练,完成了从一个老百姓到一名合格军人的跨越,分配到各个连队后,然后分批次去司机训练队学开汽车。那种新鲜劲儿,别提有多高兴了。像我们这样一些刚走出校门的孩子,特别是打山区里入伍的社会青年,不要说是开汽车了,长这么大就连汽车都没见过几次。大家心里一高兴,工作就主动,光想着得跟班长搞好关系,争取多学些真本事,早一天能够驾驶上汽车,潇潇洒洒地上路,风风光光地跑运输。
只是没有想到学开汽车还真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要先上理论课,坐在教室里跟上学一样,听老师讲汽车的机械构成,什么是油路系统、电路系统、发动机系统、润滑系统、冷却系统、传动系统、制动系统、减震系统、转向系统等。听得我们这些学员头昏脑涨,如堕五里雾中。原因是这些从农村里出来的新兵蛋子,压根儿就没有一点基础,完全是从零开始,所以都学得十分吃力。终于等到理论学习结束,接下来是拆解、组装。就是把一台好端端汽车上的所有零件一个个拆下来,拆成大大小小一大堆“废铁”,乱七八糟在地面上铺成一大片,学员们当时全都蒙了,满眼惊恐,心里都在想:“这下去球,狗咬刺猬,无法下叉子了!”没想到人家班长是哑巴吃饺子,心里边有数,吩咐学员们把拆开来的汽车零部件一件一件用汽油清洗干净,然后安排学员们先装这一件,再安那一件,两天时间,可又把散落在地上乱七八糟的铁疙瘩组装成了一辆汽车,摇把一搅,响了,一把能启动;搭手一推,走了,一人能推动;刹车一踩,停了,一脚能制动。稀奇吧?
这就是理论与实践相结合,没有金刚钻,人家班长也不敢揽那瓷器活。拆解和组装的过程,就是要让学员们学到真本领。过了这一关,终于可以开车上路了。第一步是起步、停车,这是最基础的驾驶要领,只有练习好了起步停车,才能上路行驶。学员们可以一个换一个坐进驾驶室了,大家心花怒放,满脸喜悦。
有一天,班长通知让保养车辆,学员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啥是保养。班长说,保养车辆,就像是医生给人检查身体,有病治病,没病预防。平时只有把车辆保养好了,做到心里有数,才能保证汽车在行驶的过程中不出故障。于是大家按照班长的分配,分别对汽车的各个零部件进行保养。有一个郭姓的战友,来自山区农村,心眼儿有点实诚,坐在驾驶室里,负责给钻在地沟下面的班长递工具。一会儿递扳子,一会儿递钳子,班长要啥他递啥。过了一会儿,班长在下面喊:“小郭,把螺丝刀递给我。”他随声答应着,手忙脚乱在工具箱里扒拉来扒拉去,就是找不到螺丝刀,翻腾出来好多尘土,直往班长头发上掉。时间一长,班长气急败坏,从地沟里爬了上来,拿起工具箱里面的螺丝刀,用那螺丝刀的木柄,在他的手背上敲了几下,满脸威严地问:“这是啥?这是啥?”郭姓战友的手背被班长敲得生疼,心里委屈,嘟嘟囔囔回应班长:“在俺们家里,这东西都叫它改锥,或是起子,谁知道它是螺丝刀?”班长扑哧一声笑了。
班长看小郭只认识改锥,不知道改锥就是螺丝刀,又好气又好笑,没有和他计较。就让他去材料库,领一根油门回位弹簧。小郭心中不快,但也不敢犯犟,还是得去。一路上还在想螺丝刀的事情,思来想去,还是怨咱农村里的孩子没见识,真的不知道改锥就是螺丝刀。来到材料库,保管员也是咱们老乡,一起入伍的,是县城里的知识青年。老乡见面,自然亲切,办事方便。小郭说:“班长让我来领一根油门回位弹簧。”老乡二话没说,随手递给他一根综丝。这一下,小郭憋不住了,气不打一处来:“还说是老乡呢!你也捣我。刚刚为改锥是螺丝刀的事情挨了起子把,人家要油门回位弹簧哩!你给我一根综丝,让我回去咋交代?”老乡乐了,笑着说:“老兄,不骗你,这就是回位弹簧,在咱们家里叫综丝。”小郭将信将疑,拿起油门回位弹簧,边走边琢磨,慢慢终于想明白了,其实这东西还是那东西,只是叫法不一样,所以就显得有人聪明,有人笨蛋。弹簧,就是综丝,起子,就是螺丝刀。一些事当你弄明白了,心里也就敞亮了。
其实这世间的事情原本就没有恁复杂,都是隔着一层窗户纸,一戳就破。通过这件事情,我们一下子明白了许多道理。
经过一段时间学习,慢慢地也就摸透了汽车的脾性,才理解老兵们经常说的“汽车汽车,它就是个气人的东西”一点儿不假。你把它保养到位,伺候好了,它才给你干活,一路轰鸣着,多拉快跑。你要是不把它当回事儿,只管开,不修理,捣起蛋来,还真能把人给气死。
有一天下午,班长让一个王姓的战友给汽车打黄油,说是明天司训队有可能组织野营拉练,提前做好准备。王姓战友欢天喜地跑到车库,把汽车发动起来,开到地沟上,拿着黄油枪,挨着黄油嘴儿一个一个往里边挤黄油。我们司训队用的教练车全部是吉斯150,也就是解放牌汽车的前身,是苏联老大哥抗美援朝时期支援我们的装备,到后来退出现役,改做教练车继续发挥作用。小王从钢板销子的黄油嘴打起,然后跳进地沟里,把传动轴、过桥、转向节拉杆球头、汽刹皮鼓上的黄油嘴打完,再钻出来打开引擎盖,打方向机、水泵轴承……把车上该打黄油的地方全部打过一遍,忽然看到化油器的浮子室上还有一个黄油嘴,未及多想,顶上黄油枪使满劲儿往里边挤黄油,直到打不动为止。操作完成后,回去向班长报告,所有黄油嘴全部打过,一个不剩。班长夸赞道,好!
第二天早上,果真是野营拉练科目,整个司训队45台车集体出动,副队长站在车库门口举着红绿小旗指挥,教练车一辆接着一辆鱼贯驶出。轮着我们班的汽车出库,站在前面摇车的学员摇了一把又一把,汽车怎么也发动不着。坐在驾驶室里的班长急了,挥了挥手,示意摇车的学员抽出摇把,开始打马达启动。马达声由急促变成迟缓,还是不能将汽车启动,只听得排在我们后面的车辆高一声低一声鸣起喇叭催促,副队长也从门口跑过来,用绿旗指挥后面的车辆先行驶出,班长急忙打开车门跳了下来,开始排除故障。“喇叭不响灯不亮,下去摸摸保险杠。”这是学员们初学排故障时流传的一句俗语。现在的情况是按喇叭也响,开大灯也亮,说明不是电路的问题,只有检查油路了。班长打开引擎盖,用化油器下面的手动油泵泵油,感觉一点压力也没有,拿扳子把安在化油器浮子室上面的黄油嘴卸下来,往里一瞅,化油器的浮子室里全被黄油给塞满了,汽油进不去,难怪汽车发动不着,班长气得双手打战,二话没说,飞起一脚把小王蹬倒在地上……
为这事,班长挨了个处分。过后班长向小王道歉,说是当时不该发火,更不该蹬那一脚。他向司训队检讨,把责任全都揽下,责怪自己不该在化油器的浮子室上安一个黄油嘴,学员们不知道,不怨他们。
还有一回,是一个江西入伍学员办的傻事。早晨起床,班长让他去检查机油,说是上午要出车,给地方上拉木料。我们喜出望外,因为不仅可以外出开开眼界,还能享受地方上的招待,大鱼大肉放开肚皮可劲儿吃。这个学员也是个“二五眼”,去检查机油不知道看机油标尺,打开加机油口的盖子,看不到机油,就把挂在汽车龙门架上的机油壶取下来,咚咚咚咚地往机油口里面倒。一壶机油倒完了,瞅瞅还是看不见,灵机一动,跑去把旁边车上的机油壶也拿了过来,又加进去多半壶,直到机油口向外冒油,这才心满意足。到了出车的时候,班长一脚马达发动汽车,发动机里的机油隔着引擎盖往上蹿出老高,再一次把班长气得翻了白眼……
50年过去了,那些在我们当新兵时出的洋相,至今回忆起来,仍然记忆犹新,难以忘却。
作者简介:申甲由,65岁,农工民主党党员,编辑职称,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汝州市作家协会原副主席。出版长篇小说《神牛啸天》,中短篇小说集《茵陈》《梦断汝窑》,散文集《泰山雨》;报告文学集《山高人为峰》,主编出版《汝州市文物志》《汝州市温泉镇志》《出彩汝州》《汝州人文史话》等专著,发表各类作品500余万字。
解放牌卡车 申甲由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