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凖(左)接受申甲由专访时留影(1995年)
□申甲由
在现代著名作家李凖的文学生涯中,汝州是他重要的创作基地之一。他来汝州采访群众,深入生活,举办文学讲座,辅导文学青年,创作了大量脍炙人口的文学作品,与汝州人民结下了深厚的情谊。他的一生中,究竟有多少次踏上汝州这片热土,很难用具体的数字作统计。用李凖的话说,汝州就像是自己的家一样,啥时候想来,腿一抬,就来了。
记得是在1978年秋天,天高气爽,硕果累累。我着一身绿军装探亲回到故乡,刚洗去一路风尘,便有同学急匆匆跑来,告诉一个令人激奋的消息,说著名作家李凖应《汝水》编辑部之邀,来咱们这里举办文学讲座。我一下子蹦起老高,拉起同学便去了城里。来自全市一百多名文学青年在洗耳河边认真听着李凖老师的授课,分明是在聆听着一位慈祥长者的亲切教诲,如沐春风。
那次李凖着重讲了《大河奔流》。噩梦过去,文坛得以复苏,李凖开笔得早,于当代中国社会和文艺事业的暗淡岁月,写出众人翘首的电影文学剧本《大河奔流》。当这部作品以电影形态和人们见面时,恰好又逢绚丽的光明再度来临。这一历史性转折益发显出了作品中人物描写、情节进展及作者的评价等,脱离生活实际和现实主义轨道的严重弱点。它曾向世人预示了希望,写出许多动人的故事、细节,但转瞬之间却不能不令人感到失望。李凖惊讶、痛苦、沉思了。他曾慨乎言之:人没死,作品已经死了。这话,对李凖的全部作品来说,当然不公平。《大河奔流》的失败,标志着极左思想对这位杰出作家的消极影响的终结。而李凖在对自己创作的反思、有时甚至是不无偏激的否定中,孕育了新的艺术生命,于是有了长篇小说《黄河东流去》的构思和问世。
这一阶段,李凖在汝州生活了很长时间。他追寻唐代汝州诗人刘希夷“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的千古绝唱,探幽千年古刹风穴寺悠扬钟声的天籁之音,洗浴万古神汤皇家温泉的帝王风韵,淘宝汝州历史底蕴丰厚的文化积淀,足迹遍布这一片有着神话般传奇土地上的秀丽山水,写出了纪实文学《临汝的昨天今天和明天》;深入到纸坊乡的田间地头,与瓜农促膝谈心,同吃同住,创作了中篇小说《瓜棚风月》等文艺作品,相继发表在《人民日报》和其他报刊。他关心汝瓷事业的恢复和发展,亲笔书写下“清雅浑厚夺造化,珠光宝气移人魄”的题词,为汝州文化的繁荣,增添了浓重的一笔。应该说,李凖这一时期在汝州的文学活动,不仅为宣传、推介汝州起到了重要作用,也为汝州文坛的崛起蓄积了能量。李凖在汝州亲手辅导的重点作者,后来成为汝州文学艺术界的中坚力量。
对于一个孜孜追求文学事业的青年来说,聆听李凖的那次文学讲座,使我终生难忘。一个文学大家,不以自己取得的辉煌成就自喜,而是为自己的作品对历史对民族所负得责任进行深刻反思,毫不护短,令人肃然起敬,从此便留心起李凖的每一篇作品了。应该说,在当代作家中,李凖是较为幸运的。他不断求新、求深,注意从新的角度审视生活,敏锐捕捉农村中新的矛盾、新的人物,他对农民心理的刻画也往往深入一层。他那篇不长的小说《不能走那条路》,就曾因及时触及农村的社会问题和农民的内心情绪,为他赢得响亮的声誉。随后,《两匹瘦马》《耕耘记》《李双双小传》等相继问世。又由于那些充满生气的农民形象和农村知识分子形象,使他在当代中国的文学史册上留下了鲜明的印记。他成为继赵树理之后,以短篇小说形式描绘农村生活、刻画农民心理的一位能手。以至他的长篇巨著《黄河东流去》出版后,我迫不及待寻来拜读,连读三遍,仍觉爱不释手。
《黄河东流去》实现了李凖思想上和艺术上的追求。感受较深的,是作家极为尊重文学的真实性原则,对生活作深入的探索。小说取材于20世纪30年代的一段历史,在一场巨大的灾难中,从几个家庭的变迁中反映出中国人民的凝聚力和生命力。李凖说,他这部小说,“是想在时代的天平上,重新估量一下我们这个民族赖以生存和延续的生命力量。”这样的构思,本身就是新颖的、宏大的。李凖以艺术家和社会学家的双重眼光,深入到人们的现实关系的领域中了,深入到人的命运的领域中了,深入到人的感情领域中了,以众多的人物形象,描绘了境遇苦难而精神绝未沉沦的动人图画。再后来,电影文学剧本《牧马人》《高山下的花环》《清凉寺的钟声》《老人和狗》等作品陆续投入拍摄并公演,轰动了世界影坛,也为李凖的文学创作贴上了炉火纯青的艺术标签。史诗般的鸿篇巨制《黄河东流去》,摘取了第二届茅盾文学奖第一名,这一中国文学界最高奖励的桂冠,李凖成为一名从河南走出的享誉世界的文学巨匠。
李凖,河南省洛阳市孟津县人,蒙古族,原名李准,曾用名李铁生。杰出的现实主义作家、剧作家,生于1928年农历五月十七,卒于2000年2月2日,享年72岁。李凖先生是汝州人民的老朋友,长期以来,他与汝州人民结下了深厚的友情。
汝州城里有一条建于明清时期的中大街,整条街道青砖灰瓦,雕梁画栋,古色古香,浸透着古老汝州历史的厚重和演变的沧桑。这是汝州城里一条有名的商业街,终日里熙熙攘攘,人声鼎沸。李凖每一次来汝州,都要到中大街里走走看看,显得十分开心,并戏谑地称中大街是汝州城里的“王府井”。因为在这条古老的大街上,不仅有“巢父井”“文庙”“二程祠”“城隍庙”“大阅楼”“圣学书院与童蒙书院”“钟楼”“红石坊与青石坊”“仁义胡同”等等这样一些历史遗存,更有古朴的民风和俯拾即是美丽传说。李凖尤其钟爱这条大街上的羊杂汤和死面锅盔,风趣地说这汤够味,地道。
李凖最后一次来汝州,是在1995年的4月,应邀来参加磊裕公司举办的“三研一典”活动。彼时的李凖先生已经67岁高龄了,时任中国现代文学馆馆长、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电影文学学会副会长、全国政协委员等职务。由于身体原因,夫人董冰及儿子李澈一同莅临。见到汝州阔别已久的老朋友,李凖显得特别激动,有说不完的话题。他对汝州改革开放的新形势赞不绝口,心情愉悦地挥毫疾书,为朋友们留下许多墨宝。他说,患病这8年来,一直在靠练书法恢复身体,他的书法作品,时下已经成了北京荣宝斋里的抢手货,可以登得大雅之堂。
李凖当然也没有忘记他那一帮活跃在汝州文坛上的弟子,当得知他辅导过的学生中有的已经成长为省内外小有名气的作家后,非常高兴,对汝州文坛所涌现出的繁荣现象予以赞扬。在和学生们的交谈中,李凖无限感慨地说:“回顾我的文学生涯,有三个人的三句话令我终生难忘。一个是胡风,他在监狱里读了我的全部小说,后来对我说:‘李凖呀,你把生活写得太甜!’是啊,说得太准了。”“第二个是沈从文,他读了我的小说后说:‘李凖,你写得太少了。’”“第三个是栾星,有一次他对我说:‘李凖,再也不要写那些速朽的东西了。文学不能老是紧跟政治。”这三句话对李凖的震动很大,他曾经反复总结过前期创作的经验教训,刻骨铭心的就是对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所谓“运动文学”的概括。他尽管为此惹下不少麻烦,但绝对是痛陈时代弊病的箴言。
李凖还谈起河南著名的老作家徐慎,说:“徐慎是我的好朋友,是从你们汝州走出来的作家,人极聪明,受教育也不错,很敏感,有时描写人物有几笔呢!然而……文学,是应该有点豪迈之气的。”
可惜的是,作为一代文学巨匠的李凖先生那次离开汝州后,再也没有能够回到他一生中眷恋的热土,为汝州人民留下的是无尽的怀念和割舍不断的文学情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