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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24期:第08版 本期出版日期:2024-04-19

口碑

语音播报: 语音播报

□彭忠彦

牛犇牛气,大学毕业即就业。

参加“三支一扶”考试,牛犇笔试入围、面试过关、政审通过,被分配到塔山乡政府的农业服务中心支农。

同学们都羡慕牛犇运气好,出了大学门就进了政府院,初日扶桑,前程可期。可是,牛犇却躺在床上不起来,死活不愿去报到上班,气的父亲吹胡子瞪眼,也无济于事。

牛犇不愿到塔山乡报到,原因在他已经作古的爷爷。爷爷牛天顺,外号“牛大炮”,20世纪50年代末到60年代初,曾任塔山人民公社党委书记,纠正“五风”时被撸了官帽子,还关进了大牢。牛犇上高中时有个同学是尖山乡豹子沟村的,叫刘麦囤。麦囤的爷爷叫刘连山,是牛犇爷爷的通讯员。

一天晚上,刘麦囤看牛犇不在宿舍,就给同学们讲牛天顺的故事。牛天顺是一个“土皇帝”,堕落腐败,贪图享乐。夏天让4个年轻俊俏的女人,轮流给他扇扇子,他还说天热。有一年冬季的一天,吃腻了猪牛羊肉的牛书记,突然提出要喝玉米糁煮油菜根疙瘩稀饭。我爷爷跑到野地里,双手扒开二尺多厚的积雪,刨出油菜根疙瘩,手都冻坏了。公社机关只有一辆通信的自行车,牛书记却霸占为自己的专车。每次出门,都得让爷爷骑车驮着他。一次的雪天出行,路面结冰,自行车翻了。从地上爬起来的牛书记,狠狠地扇了爷爷一耳光,恶狠狠地说:“你个小鳖孙,是想把‘党’摔死哩!”……

麦囤正说到热闹处,一直在外偷听的牛犇冲了进去,抓住麦囤的一条腿从上铺把他拽下来,骑在身上挥拳就打。

为此,牛犇背了个处分。

牛犇上高中时的班主任马润田老师来了,他是父亲搬来的救兵。

马老师马到成功,只和得意门生交流了半点多钟,牛犇就有了笑脸,起床梳洗一毕,吃了两大碗蒜汁捞面,背起行囊上班走了。马老师让牛犇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不得而知。

牛犇上班的第二天,就跟着乡农业服务中心主任李正进驻石梯沟村扶贫。李主任开着车和他拉家常,“你家是牛店镇的,又姓牛,可认得老书记牛天顺,外号‘牛腐败!’”

“牛没二牛,都是同族本家,不过我们已经出了五服,按辈分我叫他爷。我小时候见过他,一个瘦小干巴的老头,其他印象不深。”牛犇心里发慌,脑袋发蒙,脸皮发烧,喉咙发紧,眼睛发虚,不敢正眼看主任,努力掩饰自己的窘迫。

主任猴精,看一眼窘态百出的牛犇,忙说:“其实,牛书记也不算什么腐败,就是杆直筒子炮,口无遮拦,好讲阔气。不说了,不说了--都是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了。”

牛犇忍着胸口的隐痛,说:“主任但说无妨,前车之覆,后车之鉴嘛!”

这时主任的手机响了,是乡政府主管扶贫工作的石副乡长打来的。石副乡长像吃了枪药,手机里一番轰炸,主任的头就耷拉下来了。

“杨旦你个鳖货,等我扭你回来看咋收拾你!”主任一边驾车调头一边叱骂。

牛犇忙掏出一根香烟点上递给主任。香烟顺气,主任平息了火气说,县扶贫办近期下来检查,贫困户杨旦把扶贫项目中池养老鳖捞出来赶集卖掉,幸亏发现得及时,要不检查就抓瞎了。

牛犇突然想起恩师马老师的嘱托,就说李主任,估计离村也不远了,让我下车走着进村,熟悉熟悉村情,等您把杨旦接回来,就把他家养鳖脱贫的事交给我,我大学学的就是水产养殖专业。主任足足盯了他有一分钟才说,徒步入村,微服私访,体察民情,毛遂自荐,勇挑重担,克难攻坚,中,中!然后一踩油门跑走了。

牛犇沿着村村通道路入村了。老远就看见一座三层的小楼,一串红色大字赫然入目,“石梯沟村党群服务中心”。楼前有个小广场,一群老人正在晒太阳。

牛犇一边打招呼一边让烟,有个老大爷起身让座,牛犇就势坐在广场的水泥护墙上,未及老人问他的来由,就做了自我介绍。一个年逾九旬的老大爷盯着他的娃娃脸说:“你姓牛,是牛店镇人吧,和年青时的‘牛大炮’--牛天顺书记长得真像!”

牛犇面红耳赤,嘴唇打着卷儿说:“我是牛店镇人,牛天顺是我爷爷,不,不,是出了五服的本家、本家爷爷……”

老大爷说入村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外气话。我在村里干支书整整35年,驻村干部走个穿红的,来个挂绿的,啥样做派的干部都见过。就说你本家爷爷牛天顺书记吧,也是穷苦人出身,当农会主席时一马当先,干工作从不含糊。后来当乡长、区长、公社书记,被人捧得高了,尾巴就翘起来了,吃香的喝辣的穿光的,讲排场比阔气,兴师动众,一天比一天腐化,一天比一天霸道。公社化的第二年冬季的一天,牛书记来我们村检查工作,入村时要求红毯铺地,社员们口喊“牛书记万岁”,夹道欢迎。山路上的积雪扫干净了,为防滑入村口的主路上铺满荆芭,上面铺上一层红地毯。地毯都是牛毛毡,是从几个村中老人的床上揭下来的,临时用红桃粉染红的……

牛犇听得心惊肉跳,恨不得变成一只蚂蚁钻进地缝中。好在一个约七十岁的老奶奶发话了,把话题转向一个外绰号叫“粪书记”的身上,牛犇这才听得入心入耳。

“粪书记”姓白叫财发,因下乡路上拾粪,拾满箩筐见粪堆就倒而得外绰号。书记下乡挑着粪箩头,口袋里装个笔记本,走村串巷,吃的是“百家饭”,管的是“千家事”。那时候我想:当一个共产党的公社书记,同父亲这些土里拔脚的农民没有什么特权,甚至还吃亏。农民拾粪过秤交队里记工分,书记拾的粪见粪堆就倒,连工分也没有,真是傻子一个!

书记后来就到我们村驻村修梯田,一家一家地轮着吃派饭。一天中午,书记轮到我家吃饭。饭是糊涂面条。我顺手捞了一碗稠的端给书记。书记接过看了看,又一声不吭地走到厨房,把碗里的面条“扑通”一声倒进了锅里,黏糊糊的饭溅到书记衣襟上几滴,书记用大拇指甲一一地刮了,送进嘴里吃了,这才拿起勺子在锅里搅了又搅,然后盛了一碗糊涂饭走出厨房,走出院子,走到人山人海的饭场上,像公爹他们一样蹲在地上,“吸吸溜溜”地往嘴里扒饭……

牛犇正听得津津有味,手机叫唤起来了,是马老师打来问候他的。牛犇说:“老师,我今天入驻石梯沟村扶贫,眼下正和老支书他们在一起拉呱哩。”马老师说你让老支书接电话。老支书耳不聋眼不花,朗声笑语和马老师通话。

“芝麻掉到针鼻儿里--巧极了!”老支书把电话还给牛犇说。走两个姓马的,又来个姓牛的,山里人就喜欢牛马精神的人,碓捶捣磨扇--实打实。当年扫盲识字学文化,马化育老师也就是马润田的老爹,把吃奶的力气都用出来了。我原是个“睁眼瞎”,后来能读书看报。马润田师范毕业后,马老师又把儿子送到石梯沟村学校教书,一教就是十年。马化育是俺石梯沟村的“老师爷”,马润田是俺石梯沟村的“老师爹”,代代山里人都不会忘记父子俩点拨开化的汗马之功……

牛犇是在老支书家吃的午饭和晚饭。恩师的举荐,老支书向牛犇敞开了心肺:党的扶贫政策好啊,到基层可要落到实处,可不敢玩花架子,弄虚作假蒙骗上级验收过关呀!

牛犇听出老支书话里有话,再问他就转移了话题。牛犇说:“爷爷不说透,俺也知晓了。”

下午,牛犇走访中已得知杨旦养鳖的事。为迎接贫困户脱贫验收过关,驻村工作队帮杨旦家临时砌起了水池,从外村池塘养鳖的专业户家买来几十只鳖。杨旦好吃懒做,偷着炖吃老鳖,还偷偷卖鳖……

老支书深情看他一眼说:“知道就好,知错就改!”

牛犇的心里“轰”的一声燃起了一股热浪。

翌日上午,李主任押着杨旦,还有新买的百十只鳖回来了。下午,村里召开了村组干部和党员扩大会议,布置迎接县扶贫办检查验收事项。最后让驻村干部牛犇讲话。

牛犇鼓足勇气说:“不是讲话,是向石梯沟村的父老乡亲说几句大实话,也是心里话。俺就是当年那个搞腐败的牛天顺书记的亲孙子!不过大家放心,爷爷是爷爷,孙子是孙子,绝不会房檐滴水照旧坑。牛犇铁定要在石梯沟扎根,和大家贴心贴肺,同吃同住同劳动,铁心支农是一个农家娃一辈子的事。来塔山乡支农前,恩师说‘百姓心里有杆秤,草民心中立通碑’。俺啥也不图,就图像‘粪书记’、‘老师爷’、‘老师爹’他们那样落个好口碑!”

人群中突然响起滚雷般的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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