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山天池(外四首)根河是棵树兴安花木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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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53号:第04版 2023-12-04

根河是棵树

□肖亦农

根河是棵树!

这个想法萌动时,我正在内蒙古大兴安岭根河林区参观。这里有一片安静的林间度假村,有一片被林荫包围的绿茵茵的草地。一幢幢度假别墅,错落有致,闪在杂花点点的绿草地上。这别墅是红色的吧?抑或是橙色的?极目望去,就像一团团火焰闪动在绿色铺就的天地里,甚为养眼。这正是泛秋水的季节,不知从哪儿涌出的涓涓山水淹没了草地,草地变得水汪汪的,成了闪着波光的草海。那一幢幢彤红的别墅倒映在水里,还有水中的太阳,都泛着红红的微光。草海里还有五色的杂花,顽强地展示着秋的凄艳,一群白色的灰色的,叫不上名字的鸟儿在水草里觅食,脖颈一伸一探的,看似非常悠闲。有一只大白鸟儿,展开好大的翅膀忽扇着,红红的长腿在浅浅的水草里小跑着,划动起浅浅的涟漪,让水中的蓝天白云一闪一晃的,向无穷尽的远方散去、散去……

水草上,还有一段段一节节细小的枯树枝般的灵物,仔细看,才识得这是有着细细长爪的蜉蝣生物在水面上疾疾滑动,个个忙乱的样子,显得一点也不从容。深秋的逼近,造成了这些生物的紧迫感,正是这份紧迫感才造成了生命的不从容,才让这片碧水充满了生机和灵动。放眼碧水中的一切,在四周森林的衬托之下,宛若仙境一般。其美其静,其梦其幻,不由地让我们这些观光采风的作家连连感叹,这怎一个美字了得?我不知道,脚下这洇洇碧水来自何方。我多少有些茫然地望着这涓涓细水,如洗蓝天,还有这寂静的绿得都有些发黑的森林,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一直同行的内蒙古森工集团党委宣传部工作人员告诉我,每年到了这个时候,这片草地便是一片水泽,不间断地溢向根河,补给着根河。我看着倒映在水中的红色别墅,有些隐隐不安。同行者微笑着让我放心,说眼前这些水量都是有测算的,不会淹进别墅里。再说,就要入冬了,游客也进不了山和林子了。我也知道,一变天,这里就要雪裹苍山,冰封森林了。这里是中国冷极,保持着零下50摄氏度的奇寒记录。也只有深秋时节,这细细的水流,像是从草窠中、林木中、石缝里无声涌出,在森林和草原上形成了无数的水泊和沼泽。过去,人们总说覆盖千山的大森林本身就是一座大水库,我这次是确确实实信了。正是从这黑绿色山林间渗出的水流,养育润泽出了大兴安岭美丽的女儿———根河。

根河,这条隐藏在大兴安岭林区的淙淙河流,被蒙古族人称为“葛根高勒”,译成汉语为“清澈寒冷的河流”。现在的“根河”已经超出人们对一条河流的单纯认知,成为了一个地域,成为了偌大山林和这个森林城市的代名词。

根河原本是蒙古族以及其他中国北方少数民族的游猎之地,追溯它的先民与鲜卑等中国历史上的游牧民族有关,那是几千年前的事情了。现在根河的密林深处还有鄂温克族使鹿部落的人在生活,走在密匝匝的林间不时有鹿鸣呦呦声从黑压压的林间短促荡起。根河在很长一段时间,一直被称为额尔古纳左旗,这也与一条河流有关。额尔古纳河,在《尼布楚条约》签订后,才成了中俄界河。森工集团的一位专家告诉我们,大兴安岭林区曾经对所辖林区水系进行过一次普查,发现在大兴安岭林区共有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河流4000多条。这些细细的河流大多是叫不上名字的,条条碧水环绕着大兴安岭,在大森林间湍湍淙流,就像母亲的乳汁一样哺育着绿油油的大兴安岭。20世纪90年代中期,随着根河林产工业及各种经济的大踏步发展,经国务院批准,设立了根河市,归内蒙古呼伦贝尔市所辖。

亲历亲探根河之源,让我们这行作家感慨良多。那天,看完倒映在绿水草浪中的度假村,人们仍是余兴未尽,三三两两地在根河之源的林间草地上,观看着交谈着。有只白色的大鸟,像是被惊扰了,扑扇着长长的大翅膀起飞,就像一艘扬帆起航的白色帆船,好大哟,其形之巨完全超出了我对普通鸟类的想象。那时,我正在津津有味地驻足观看根河之源的宣传栏,大鸟几乎就从我的头顶掠过,让人浮想联翩。而宣传栏上那幅多彩的根河水系示意图却牢牢吸引了我、触动了我。这我才一下看清楚了根河的真面目,那是一条竖立的蔚蓝色河流,弯曲飘逸,粗粗细细的根须,密密麻麻,就像是一棵粗大的树干突兀直立在我的眼前。条条细流,就像根河生长出来的粗枝细丫,又像是无数密布的毛细血管为根河主干提供不尽的生命之水。观看着根河水系图,我就像仰头观赏着一棵直立的大树,脑中忽然迸发出根河是一棵树的强烈念头,这抑或是作家的所谓灵感吧?根河这棵参天大树像磁石一样牢牢吸附在记忆的深处,不时吞噬着我、撞击着我。说实在的,我也为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怎把根河比作成一棵树?这恐怕不仅是电光石火脑洞大开吧?可我思来想去,走在根河的树丫之间,总觉得这是一个恰恰实实的存在。而根河儿女呢?林中万物呢?那他们一定是森林中的生灵,是山水中的魂灵,正是有了他们,根河才有今天这般秀美和生动。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二次与根河亲密接触。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刚走上文坛的我和蒋子龙、叶楠、谌容等十几位国内著名作家曾结伴走进大兴安岭林区采风,与林区人接触多了,感到这些林区儿女当中蕴藏着相当一批读书人,谈上几句,你就能嗅到从这深山老林里飘荡出的浓郁书卷气。这的确有些与众不同,彻底颠覆了我头脑里大兴安岭粗粝彪悍的印象。我当时就被这些坚守在深山老林里的读书人所折服,通过交流,我知道林区这些读书人大都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从全国的各类大专院校毕业的青年学生,他们是那样意气风发地来到这里的。这些通观达变的书生们,颇有见地,可谓出口不凡,如遇上世外高人一般,让我不得不刮目相看。这些读书人多有大兴安岭风雪20多年的磨砺和拍扑,但始终没有磨灭掉身上的书卷气。正恰遇改革开放的燃情岁月,更大地焕发了他们身上的书生意气,这些读书人对大兴安岭林区的未来充满了诗一样的期许。有朋自远方来,那么多作家来到了林区,自然在大兴安岭引起了轰动。好客的林区人,兴致勃勃地带我们到林中河边的草地上野餐,欢歌,唱俄罗斯歌曲《红莓花儿开》,让我感受到了火热的文艺气息。记得那天大家围坐在林间草地上,唱歌跳舞,其间大谈林业与文学、生态与文学,想想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多的话题和谈兴。他们自豪地告诉我们,现在全中国铁路木枕每三根就有内蒙古大兴安岭林区的一根,这得是多大的产量呀,这得对国民经济有多大的贡献率呀!我当时就想这根根枕木连接起来一定能通到月球上去吧?这是了得的事情,这是大兴安岭永久的辉煌。我也是个容易激动的人,当时真想给满山苍翠的大兴安岭鞠个躬。

几十年过去了,这一切仍是记忆犹新,现在重回根河,曾经的一切都历历在目,那些荡在林间溪边的笑谈声仍清晰在耳。那天,看着这些壮实的读书人,他们都成为了手握电锯,戴着狗皮帽子,大声喊着“顺山倒”的有知识有文化的伐木壮汉。可书生就是书生,免不了忧国忧民,他们都有些隐隐担心:树再这样经年累月地伐下去,大兴安岭的森林还会存在吗?的确,有不少地方,已经显出了裸露的大块大块的山石,非常刺眼。记得,这里曾经有一位林业局局长,他的思路非常清晰,是想让我们这些作家用手中的笔呼吁呼吁,告诉世人大兴安岭之痛,立即停止伐木,在林区迅速发展多元的林业经济。他说了一句话,林间应当有虎啸鹿鸣,不能再是电锯声声。我当时觉得这是非常有远见的发声,所以就像刀子刻在心中。

在林间小路上,我与同行者谈起这些30多年前结识的大兴安岭读书人,他依稀还知道,说这些人大都是当年林区的老领导、老专家,现在很多人已经作古了,永远地融进了大兴安岭的青山绿水中。刚才提到的那位林业局局长也故去了,但他的愿望和梦想却已经实现了。我们这些作家停留在一片被称为停伐纪念地前,看到被伐下的一段段粗树,横躺在林间的石头上,布满了厚厚的苔藓,就像出土的青铜器。细细的涧水从它们粗大的身躯前缓缓流过,林区工作者告诉我们,全面停止天然林商业性采伐已有好多年了,现在整个林区都以养护种植育林为主,并为全国各地提供优质苗木。新栽的幼林也都粗壮了,一望无际,我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数字,满目青松已经占据了我的脑海。站在停伐纪念林前,放眼望去,天蓝蓝,山青青,水苍苍,林莽莽,这就是现在可爱的根河,我们美丽的大兴安岭。天蓝山青间,我觉得远行的大兴安岭第一代读书人还在,仍然活在这茫茫林海间,化成了根河这株参天大树。巍巍乎,巍巍乎!我的眼睛不禁又有些湿润了。

我又记起30年前大兴安岭林区为我们这些作家召开的那个欢迎晚会上,当着数千热情的林业人,我心跳得怦怦的,职工群众这般的热情,对作家的厚爱,在我几十年的文学生涯中非常少见。那天,林区人让我们每个作家说一段话,当然作家们讲得个个精彩,欢呼喝彩声不断。我忽然明白,原来我们的作家,我们的文学可以与天地万物苍生贴得这样近。

我记得一位青年女作家用清脆的武汉话,从不适应林区入旱厕谈起,瞻望了未来林区的厕所革命,听来非常新颖。当时,我感觉她就像一只美丽的杜鹃鸟儿在啼转报春,热切地呼唤着林区的现代文明,这在30多年前是非常前卫的期许。当我从她手里接过话筒时,我说了一句:我热爱美丽的大兴安岭,我真的想当一只密林深处的傻狍子。当时,会场荡起的欢声笑语,也犹响在耳边。

弹指间这是34年前的事情了。也就是在那个夏天,一位叫于海俊的内蒙古林学院毕业的大学生,来到了内蒙古大兴安岭林区工作,成为了来林区工作的第二代读书人。当然,那时,这一切我并不知道。34年后,当我梳理于海俊的辉煌人生时,他已经化成了根河这株苍苍老树的新枝新叶。就在2019年6月那个电闪雷鸣的日子,他率队扑打因雷电引起的森林大火时,不幸以身殉职。于海俊英雄的生命永远定格在根河。于海俊被中宣部评定为“时代楷模”,其英雄事迹由报告团在全国巡讲,感动了无数中国人。而我更看重的是他是一个读书人。现在大学生在林区已经比比皆是,但于海俊是个做学问的人,他从一名林业技术员到森林调查规划院副院长、副总工程师再到根河林业局担纲,一路走来,于海俊始终不忘读书钻研业务。我知道,这位正高级林业工程师,也是中国林业工程标准的制定者之一。于海俊无疑是一位优秀的读书人、学者,同样也是在关键时刻敢于迎着大火而上的英雄。这是大兴安岭的哺育、根河的滋养。面对这样一位优秀学者的牺牲,让我十分憎恶大兴安岭的大火。我异想天开,琢磨着用一个什么样的有效办法把这条恶龙关进笼子里呢?

说起森林防火,同行者告诉我,这已经是大兴安岭林区的常态工作。每到春秋两季防火期,林区干部职工严阵以待,随时准备披挂上阵,与林火搏斗。他们是火海中的角斗士,是舍生忘死的先锋。同行者带领我们参观森工公司的一支专业扑火队,这就是威风八面的一支战斗队伍。同行者告诉我,现在林区每个森工公司都有这样的专业扑火队,还有森林消防部队,他们都是大兴安岭森林的保护神。我看了他们的灭火装备,同行者说这是常规的,林区还有航空护林队伍,哦,连飞机都动用上了,我想不出飞机灭火是什么样子,直接洒水还是洒土?抑或是别的什么灭火物?同行者说,林区时刻绷紧森林防火这根弦,严防死守已经是林区人生活工作的常态。我说,林区交通路线简陋,连错车都不自如,出险时咋办?同行者凝眉道:这是一个需要重视的问题。我想,还是应该建设防火公路,高标准,网格化,这样能将明火封在网格内,容易控制明火。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也有的专家说森林大火是大自然生存法则的一部分,可以消灭一些森林病虫害。我与同行者交流防火公路的网格化建设事宜,他微笑着说,如果那样是个好事情。他总是那样的温文尔雅,不急不慌,读书人的派头十足。

我不懂森林防火公路建设,但怀着很大的期许,离开了根河,但根河这株大树牢牢地矗立在我的心间。

大兴安岭林区难以独木成林,这需要的是国家行为,像三峡工程和三北防护林工程一样,要用长时间,花大钱,建立网格化的公路防火体系。干它几十年,以求长治久安。后来我看到新华社记者报道了国务院调查组关于凉山森林火灾的调查,其中有一个观点,引起了我的共鸣,是说我国的防火道路每公顷仅占1.8米,还不及发达国家的十分之一。一叶知春,科学地破解我国的森林防火问题,一定正在路上……

这晚,根河入梦来,耀动着闪闪的生命之光。

(肖亦农:内蒙古作家协会名誉主席。国内著名作家。现居鄂尔多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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