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过客的目光与足迹一条闪耀精神光泽的河流打开乡村生活的全息图景———《星空与半棵树》创作访谈录《“一带一路”新十年》《梁晓声谈中国人》《瓦釜虫鸣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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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期次是:第19377号
第19377号:第04版 2023-12-28

打开乡村生活的全息图景———《星空与半棵树》创作访谈录

□陈彦

《星空与半棵树》写作时间较长,是因为写着写着一些人物与原初想法发生了背离,中途甚至停下了很长时间找不到路径。故事展现的是一个从乡村到小镇,再到县城、省城、京城的宽阔舞台,人物也是三教九流、五行八作。总之,是想描绘一个比较广阔的社会,力图展现更加“全息”的乡村生活图景。

如标题所示,小说主要讲述的是“星空”与“半棵树”之间的故事。简而言之,星空对应着主人公安北斗,半棵树则对应着温如风。这两个人物和他们的核心故事均发生在北斗村。温如风因自家半棵树被盗而引发了一系列行动,有冷静的,有过激的,有理性的,也有非理性的,当然,这只是小说整体故事的一个触发点。由半棵树被盗事件,横向牵连出了拥有另外半棵树所有权的村霸孙铁锤、基层公务员安北斗、派出所所长何首魁、书记南归雁,还有村民牛存犁等一众人物来。纵向则千丝万缕地逐渐向县、市、省等更广阔的社会舞台面延伸。温如风家的变故,也改变了安北斗的命运,他不得不一直帮着他找树,不知不觉间,竟然耗费了他最美好的十年韶华。十年间,安北斗由对温如风无奈、讨厌、气愤,到理解、同情、介入,甚至被喻为“同伙”,但他也越来越感到自己是干了一件有价值的事。

“星空”与“半棵树”在小说里都是具体的现实存在,星空就是星空,半棵树就是半棵树,当然,既然要写它们,也就都包含着超越现实存在的一些精神寓意。“半棵树”是微小的,切身的,形而下;“星空”则是广大的,高远的,形而上的。它们分别代表着两种理解和处理生活经验的方式。其实在小说中,安北斗也不仅仅是“仰望星空”者,他也有他的“半棵树”问题,在事业和爱情两个方面,都面临着具体的牵绊。但他不同于温如风的是,当老温在半棵树的纠结中始终不能自拔,而他却通过仰望星空获得了更为宏阔的、理解人与事的能力,可以上下四方、往古来今,化解生活现实的具体痛苦。在对星空的感悟中,他获得了常人所没有的毅力、精进意识与担当勇气,最后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且代表北斗镇未来发展方向的重要人物。他的经历充分说明,高远的眼光和脚踏实地同样重要。

在小说之外,我对星空的热爱,从童年就开始了。那时候在秦岭深处,仅凭肉眼便可以看到满天繁星。而关于星空的神话传说,几乎俯拾即是,山村任何一个老太太,都能给人讲一堆关于牛郎织女和嫦娥玉兔的故事。即使讲神鬼妖魔,也都与自然天象紧密相连。美好的月夜,一定会伴随着美好的人物故事出现,而黑暗与风暴,必定纠缠着悲剧与死亡。那些故事成了我生命的深刻记忆,我想,这就是文化血脉与传统的一部分吧。对星空的好奇,可以说伴随了我几十年,包括广泛阅读相关著作、观看探索星际的专题片等。中国人自古以来就喜欢仰望天空,积累下了十分丰富的经验与智慧,有些发现至今令世人拍案叫绝。从人类经过细致观察、精密演绎推导的天文学与宇宙观中,我们甚至能得到比一些社会学家纵论社会演进规律更深刻的洞见。儿时的兴趣,让我成了一个天文爱好者,并始终对天文学抱有较大的好奇心。写这部小说时,一些东西刚好就用上了。

在《星空与半棵树》中,回旋着一只猫头鹰的“念白”。通过它的直接观察与间接隐喻,见证了小说中大树的被盗、山村的“点亮”、山体的被炸与爆炸、村霸孙铁锤的最终灭亡。这一形象,是我的特意安排。小时候,乡间关于猫头鹰便有很多传说,核心是说它可以预知死亡。这样的形象出现在小说中,可以打开另一种理解世界的眼光。我之前的几部作品中也有这样的形象,比如《喜剧》中,就以一条柯基犬的口吻讲述了一般人眼光所不能及的现实,原因无它,就是想展现更多认知的可能性。《星空与半棵树》不仅涉及当下现实的具体问题,关于人和自然的关系,也是重要问题之一。有了猫头鹰的视角,从它的角度观察人类与自然的关系,可以更丰富、更充分、也更具意味。有人说这是一部生态小说,我对这个“标签”也没表示反对,毕竟这方面的书写篇幅较大,但它还有更多的事情要说。

《星空与半棵树》所展现的村庄,出现了一些在现代化进程中不可避免的功利化、乡约渐逝等问题。在新的文化和伦理道德观念推进过程中,旧有的乡村精神秩序逐渐退隐,因此出现了如孙铁锤一般的极具破坏性的人物,在这样的人物的影响下,乡村原有的秩序逐渐被打破。但是,即便在这样的状态下,仍有一些人物持守正道,努力做精神建构的工作,试图以新的风尚应对复杂的生活和精神难题。小说中因此有了草泽明这样的人物,他颇有古风,曾做过小学教师,后来因观念不合时宜而退隐在家。他读书、习字,貌似与世无争、萧然自远,却始终密切关注北斗村的世态人情。他也在悄然实现着他的“现代转型”,在生命的最后阶段,他勉力为北斗村人重修“乡约”,就饱含着精神建构的意味。乡村精神秩序的建构,应该是一个返本开新的过程。也就是说,在赓续优秀传统文化的同时,创造能够应对新的现实问题的新文化。文学有责任关注并记录这个过程。

有评论认为,在《星空与半棵树》中显见各种戏曲元素。如何融通戏剧和小说,以尝试性地打开更丰富的艺术空间,确实是我从事小说创作后经常思考的问题。在这方面的经验,古今中外都不乏例证。戏剧表达方式,既可以使小说对生活的书写更凝练,也可以拓展其艺术和精神空间。《星空与半棵树》开篇便是类似“老戏”的“楔子”,力图快速进入矛盾冲突,并造成了一种紧张的情势。第98节则是承上启下的“过渡”,以一折戏迅速交代孙铁锤、何首魁等重要人物的命运,达到水到渠成的快速“收网”效果,这是戏剧的特长。注重故事的戏剧性,始终让人物置身于具体的矛盾冲突与必要的悬念中,是戏剧之于小说的一种滋养。但小说绝不可以过分“戏剧化”,一切都必须建立在构建生活真实的逻辑上,并且能对生活本质进行更深入的揭示,否则,戏剧性运用会伤害小说的韵律与景深。

这部小说从动笔到最后完成,历时多年,而写作动念的产生,还要更早一些。整个过程最用心也是最有难度的,恐怕就是怎样写出乡村生活毛茸茸的质感,写出人物所能感受到的最细腻、最初始的生活、生命和情感体验。这里面自然不能局限于对人物和他的生活环境做简单叙述,也不可避免地会涉及人与自我、人与他人的关系,以及历史和现实、文化和时代、人与自然甚至宇宙等问题,其中必然会有政治的、经济的、文化的、人心的面向。这种种面向,是小说世界自然生长的,是与人物和他们的生活环境相统一的,所以,要写得真实、自然,力求丰沛,难度的确比较大,但需尝试探索。

作品犹如一棵大树,有根基,有主干,也有旁支斜出的枝丫,还会有鸟儿和虫子在上面展开十分复杂的生活,更会有无尽的关于这棵大树的传说……无论用什么手段,只要能把一棵大树的整体气象和完整生命形态讲述出来就好。至于读者,可以去感悟这棵大树的整体风貌,也可以从枝干、枝丫、叶子、虫子甚至根须上去有选择性地读取。总之,能阅读出趣味就好。我觉得对小说与一切文艺作品而言,趣味,仍是十分重要的品质。

(据光明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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