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昌硕的轻与重

○远村

吴昌硕的出现,对于清末民初的艺术界来说,绝对是一个意外。一个生于乱世,不愿沉沦的读书人,仰仗自己异于常人的天赋与勤快,不到知天命之年,就集诗书画印于一身,融金石书画为一炉,被后人誉为文人画的最后一座高峰。可见,他的人生是用气度与才华写成的。他生命中的轻与重,更是一个意外,我是说吴昌硕除了给我们留下了大师标格与才子声名,还给我们献上了一个成功文人做人的品质和做事的原则,令老远感慨不已,不妨给大家陈述一二。

先说做人吧,吴昌硕是吃过大苦的人,这样的人不可小觑,要么趋势变坏,要么活出高格,修成从容面世的大德。我讲三个小故事,看完之后,列位便知吴昌硕轻看了什么。第一个故事是

这样的,说吴昌硕在日本被尊为印圣,与诗圣杜甫、书圣王羲之、画圣吴道子并称为四圣。民国九年,日本雕塑家朝仓文夫慕名来华,与吴昌硕结成忘年之交。回国后,给吴昌硕塑了一尊半身像,并亲自将塑像送到杭州。吴昌硕在铜像之后题字道:“非昌黎诗,咏木居士;非裴岑碑,呼石人子;铸吾以金,而吾非范蠡,敢问彼都之贤士大夫,用心何以?”第二个故事说吴昌硕晚年,名气甚大,众人推其为西泠印社首任社长,他实在推不掉,就撰了一联,曰:“印岂无源?读书坐风雨晦明,数布衣曾开浙派;社何敢长?识字仅鼎彝瓴甓,一耕夫来自田间。”第三个故事说民国初年,上海一个叫哈同的地产商过生日,想请吴昌硕画一张画。吴不答应,哈同托吴昌硕的朋友来说情。碍于同道面子,就提笔画了一幅柏树图。哈同看到柏树叶子画得过大,就问:“是否有什么含义?”吴昌硕说:“不妨倒过来看看。”哈同倒过来看后说:“是一幅葡萄呀!”吴昌硕说:“我就是这个意思。”哈同不解地问:“为何要倒画呢?”吴昌硕笑着说:“我是按照你们办事的逻辑画的,你们喜欢把黑说成白,把好说成坏,当然我给你的画也要颠倒挂了。”听完此话,哈同才明白过来,心里不悦,即悻然而去。看完这三个小故事,不用老远借题妄议,想必诸位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

再说做事吧,看一看吴昌硕重视了什么?吴昌硕不仅仅是一个闭门造车的艺术家,更多的时候,他是一个有天下情怀的文化人,只要看一看他的朋友圈和弟子门,无一不是大名远播的人物。再看看他跟朋友和弟子们都做了些什么,即可了然于心。话说吴昌硕与任伯年、蒲华、虚谷交往甚密,亦师亦友,有后海派四杰之称谓。他们一起扛起了险些式微的海派画风,最终把国画艺术推到一个无人可及的境界。进入20世纪以来,许多杰出的画家拜在吴昌硕门下,深受其影响,如:齐白石、王一亭、赵云壑、陈师曾、陈半丁、李苦李、朱屺瞻、潘天寿、吴茀之、王个簃、沙孟海、朱复戡、诸乐三等吴门十三大弟子,他们是吴昌硕艺术精神的实践者和传承者,也是近现代画史上各领风骚的大人物,占据着半壁江山,至今如故。其中,王个簃是吴门学生中的佼佼者。1925年,29岁的王个簃离开南通,到上海拜81岁高龄的吴昌硕为师,并在吴家担任了家庭教师,为吴昌硕的孙儿授业。师生之间朝夕相处,得益遂多,他穷极一生,全面继承吴昌硕艺术,在诗书画印领域造诣颇高。1910年,35岁的陈师曾回国,拜吴昌硕为师,绘画、书法与篆刻皆得缶翁真传。潘天寿说:“(陈师曾)天赋高,人品好,学识渊博,国学基础深厚。金石书画无所不能,可惜死得太早,否则他的艺术成就定在吴昌硕之上。”齐白石比吴昌硕小二十岁,二人既是同时代人,又是两辈人。虽然齐白石一生没见过吴昌硕,但他心追手摹,几近于痴。吴昌硕不顾年事高迈,为齐白石写“润格”和《白石画集》扉页。27岁的潘天寿任教于上海美专,经好友介绍,认识了年近八旬的吴昌硕,深得其器重。潘天寿常去拜望吴昌硕,耳濡目染,画艺大进。吴昌硕广种善缘,诲人不倦,重视人才培养。虽然开宗立派,画至炉火纯青的地步,仍旧创作不止,他晚年除了因病不得已偶尔搁笔之外,每天写字作画,从不间断。直到去世前三天,他还画了一幅兰花,照样气势恢宏,毫无颓衰之象,实在令老远敬佩,不得不在此补上一笔。(远村说画连载之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