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岁的谭金土,收藏了近20年的老照片。“照片丢了,故事也就散了。”他经常这么说。为了搜集照片,他背着一个深蓝色的电脑包,奔跑于苏州、上海,最远还去过马来西亚和印度尼西亚淘老照片。他把散落的故事集起来,安置在他的“谭金土老照片收藏馆”里。招牌的字是莫言题的,他们曾打过交道,莫言还给他写了副联“兄有上等趣味,弟存下流情怀”。??收藏馆在苏州山塘街176号,是一家旧书店的二楼。40平方米的空间被大小不一、年代不同的照片填满了,照片存在册子里,夹子里,有的摆在桌上,有的挂在墙上,还有的在柜子里锁着。
清朝末年祖孙间的亲昵照、1935年一对夫妻的结婚照、17岁张大千在苏州与人合影、梅兰芳拍的第一张照片……绕着收藏馆走一圈,彷佛坐上了时光机。
对每一张照片背后的故事,谭金土记得很清。他就像个记忆大师,随便抽一张照片,就能说上一天。
谭金土至今记得,他遇到的第一张照片,是在1998年的苏州文庙市场。
照片里是7位身穿深色长衫的年轻男子。左侧是一行字“出卖劳动力的一群——我们”,落款民国二十六年二月。下方排着6个名字,不同的笔迹。背面是他们的朋友在4年后题的字,上面说日本占领了上海,7人里的两个小兄弟去了前线。“我估计这是这7个人的最后一张合影”,这个想法一下击中了他。从此,他便着了迷。
妻子有过责怪,“照片里的人和你也没有关系”,但谭金土似乎把这个当义务,收藏中往往有遗憾,“钱不够。”他一直惦记着,“不知道它们又流落到哪里。”
一次他收了一组严东生的相册集。半年后,这位著名材料学家、两院院士的女儿严燕来循着他的博客找来了。她一页一页地翻着相簿,翻过父亲的少年时代,父母的结婚时刻,还有她的少女时代,照片里她扎着马尾穿着红裙靠在母亲身旁笑。
翻着翻着,头发花白的她难掩激动,眼里含着泪。照片是在她手上遗失的,这让她愧疚得很多个晚上难以入眠。“我从来没想还能以这种方式拿回来。”严燕来觉得对父亲有了交代,而谭金土也很兴奋,他又为一个家庭接上了断裂的记忆。
这些年,有人漂洋过海来接回父母的照片,也有一位老先生偶然在他的收藏馆里看到了自己的父亲,第二天他嘱托女儿把照片拍回家。还有人把记忆交给谭金土保存。一位80岁的老教授爬上收藏馆二楼,递给他一组自己年少时的照片。“他把家乡早就刻在脑海了”,老人想把记忆留在故乡。
保存了别人的家族记忆,谭金土自己的家族记忆却甚少。因为家穷,青年时代他没留下多少照片。让他记忆最深刻的一次拍照是在1966年天安门广场上。谭金土几乎把所有的精力和情感都放在了这些泛黄的照片上。2007年退休后每天过着“朝六晚六”“周末无休”的日子。他在博客里愧疚道“不能常常陪伴可爱的乐乐”,乐乐是他的外孙女。他的收藏馆里装的都是这些散落的民间记忆。收藏馆里面有几封家书,是1941年一名外出逃难的女子写给她的父母的。新婚之夜日军进城,她们在房东家的棺材里躲了一晚。逃出城时结婚证书烧毁,结婚照也没拿到,她委屈地向父母哭诉,“自怨命苦”。
在他看来,这些寻常人家琐碎的悲欢离合,却是一个时代的注脚。 (陈述 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