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武夷山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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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维
行走,行走,让所有的风凝结成一块石头。
在这个时代,我们究竟要一个怎么样的武夷山?武夷山真的能因为我们的意志而改变吗?还是说,我们都不过是这碧水丹山间的过客。面对它,我们除了细致地阅读、自在地行走与虔敬地礼赞,真的还需要更多吗?
一
我是在这山里长大的,日日看山却从不厌倦。我与同行的两位老师这样说。去年九月末的山中阴晴不定,秋分过后,气温骤降,连日的雨水让秋意更深,可只两日功夫,气温回升,武夷的天气就从雨天的湿冷转向了晴日的爽快。我笑着和两位老师说:武夷的天因为老师们的到来,毫不吝惜地展现了它全部的姿态。
因文艺实践活动的契机,我将复旦大学的王宏图教授与上海大学的许道军教授邀请到武夷山来。一场讲座、一次对谈、一段旅程,我们走山、看水、听风、饮茶、交谈、思索。
曾有老师告诉我,要相信幻想的力量。幻想带领我们走向现实,那么这样的一场行旅,我是何时开始幻想的呢?
我与两位老师结识于2017年。那一年,我参加了在上海举办的世界华文创意写作大会。在会上,我认识了两位老师与一个新的名词:创意写作。大会上开放包容的氛围感染着我,我壮着胆子发言分享,竟收获了学科对一位普通老师的认可与尊重。这样的认可激发了我的全部热情,我身在山中,眼中却是广阔的世界。只是彼时的我,不会也不敢想象未来的某一天,我将以主持人的身份,与两位老师在武夷展开一场有关创意写作的对谈。
这样的念头再往后,我却慢慢地有了。人生的际遇总是不可想象,2020年,我因武夷学院的支持得以外出访学一年。彼时联系导师的我心情颇为忐忑,却未曾想王老师爽快答应,一切顺理成章。那是我第一次长时间离开小家庭,走向更广阔的世界。那一年,除了跟着20级MFA的十七名同学一同听课、读书、写作,我做得最多的是每周六下午到思南读书会去,听文学对谈,感受现场互动的魅力。也许,我也能做一次对谈呢?它像一颗种子,埋藏在了心里,只等一阵风。
如今,武夷风起,山中客来。
二
“两位老师请看,这就是丹霞地貌。这里耸立的岩石从地质史学角度看,都是在喜马拉雅山造山运动时期天然而成的,姿态各异、鬼斧神工。”在武夷山风景区工作多年的范传忠是我们此行的向导。他带着我们从天游峰景区入口处右侧小道蜿蜒而入,沿着20世纪90年代负责武夷山“世遗”评审工作的外国专家的考察路线一路穿行。
两位老师习惯一前一后地走。我们走得慢,看得也仔细。王宏图老师十余年前曾到过武夷,这一次,算是重游。许道军老师是第一次到武夷山来,眼前的一切都让他感觉新奇。
“这些是人工制造的景观吗?”许老师摸着巨大而平坦的岩石发问。
“不是的许老师,景区中的一切山水景观都是天然而成的。”
“造物主看起来有些潦草啊,这些岩石看起来并不坚硬,您刚才说会风化成沙砾?”
“是的,许老师,这里的岩石风化成沙砾后,就是我们所说的‘上者生烂石’中的烂石。武夷茶正依托着这样特殊的地质环境而得以生成‘岩骨花香’的特殊风味。”
我们沿着起伏的山路往前,走走停停,在自然之间叩问来处。
“两位老师请看,这里的坑涧中有人工铺设的管道,前年的大旱让岩茶遭遇了极大的损失,这些管道成了茶山的另一条生命线。”
“也就是说这里的茶树不锁水?北方的树根系很发达,可以锁住大量水分,抵御干旱的年份。”许老师言语间透露着一股北方汉子的韧劲。
“的确如此,沙砾岩的生长环境让茶树根部有了足够的呼吸空间,却带来了根系无法锁水的特点,好在武夷山中常年降雨量大,保证了茶树所需的水分。”同行的天心村水帘组队长刘在野为许老师一边指引,一边解答。
我跟在队伍的后头,再反复地看着这山中岩块,涧中水流,不禁为岩茶特殊的生长环境惊叹。在武夷生活,我曾听到许多人抱怨这里的湿度大,雨水多,可正是这样的气候条件,方能孕育出这奇珍异草,而我们人类,不过是后来者,在此与山林鸟兽共处,又怎能不更多一分敬畏呢?
三
“武夷山还是秀气。”许老师一路走来,带着北方的目光打量着南方。“武夷山的平均海拔有多少米?”当得知武夷山的平均海拔逾千米,最高峰黄岗山竟有两千多米时,许老师抑制不住自己的惊讶。原来秀气柔美不过是武夷的第一印象,当我们再深入时,方知其平中有险,柔中带刚。
一路往上,未登天游之险,却临“寄傲”处。范老师从落款处解读,认为此方摩崖石刻应为傲寄,许老师则认为登临此处要把傲气放下,可我却更倾向于将傲气寄托于此之意。人生愁苦,在世间已有太多的委曲求全,登高望远,天高云阔,难道还不能傲上一回?在此处应摆开最忘我的姿态,临风长啸,傲然于世。待缓步往下,走入尘世,烦愁于日常琐事之时,起码在心中还有一方可守,一处可去。
从山中下来,我们又走入大红袍岩骨花香漫游道。行走一路,许老师似乎逐渐被武夷的自然生态吸引,沉浸其中。
武夷山这么美,你不担心失去吗?当太多的人走进来,它就不再只属于你。许老师穿行在岩骨花香之间,问题像一颗石子投向了凉风习习的坑涧。
怎么会呢?许老师。我很愿意更多的人来到这里,看见它的美,那心情正如苏子对待清风明月一般。武夷遗世独立,是世人的无尽藏,我怎敢因出生于此地就贪心地自诩它属于我。我只能说,我属于它。我的一切,是它赋予的。我只希望有一天,人们来到武夷,不仅仅是为着这里的茶香,花香,更为着这里的岩骨、傲骨。当人们读懂这一层意味时,武夷自然会吸引足够的目光。
四
探岩骨花香漫游道、访武夷精舍,我们将旅程的终点落在了星村镇。我不无自豪地和老师们分享“茶不到星村不香”的生态茶镇的前世今生。从天心正岩到燕子窠的“三茶”统筹示范基地,作为星村人,我见证着一个地方的传承与守护,创造与新变。
一个人出生成长工作都在一个地方,现在是很少见了。王宏图老师的声音在山风中回响。是呀,王老师。但我很喜欢现在的状态,这里是我的家,一个让我很安心的地方,但我又能走出去,走到广阔的世界里去。然后再回来,带着不同的目光。我的回答和潺潺的溪水交叠在一起。
走出去,带回来,这不也是武夷的常态么?在武夷山市作协的座谈会上,王老师对朱熹的解读,正是这样一种多元目光的创新解读。
“武夷山作为世界双遗产地,中国少有,全世界也不多,这是文化创造的基础。武夷山很不一样,有闽越王遗址,是朱熹故里。从魏晋南北朝到唐朝,佛教对中国文化的影响非常大,韩愈的古文运动很大程度上是要抵制佛教的影响。到了宋朝,朱熹面对的儒教经典显得粗陋了。朱熹当然也要借鉴佛家很多思想,再阐释,这和以往的儒家很不一样。这是朱熹思想的超前性。朱熹生前不受欢迎,因为在文化史上完全复原孔子是不可能的。人类文化是发展的,文化是有时代阐释性的。正是这样的时代阐释,让朱熹成为近一千年儒家思想的宗师。”
“创意写作是文学写作,更多的是创意文化,商业广告、文化产业各个方面都和创造性有关,创意写作可从朱熹那里得到启发,借着儒家思想的重新阐发建立自己的思想。”
王老师的话音量不高,却掷地有声。武夷虽地处东南一隅,有边缘之感,但若细细反顾,却能发现它亦是中心。创意写作亦然。
临别时,许老师感慨,武夷外表秀美,内里却很坚硬。我欣喜于这样的评价。一个地方,只有不断地体验、解读,才能逐渐逼近真正的内核,我们也许永远无法抵达它,却可在逐渐地接近之中感受世界,感受自我。
几日行程匆匆,送别老师后,我又回归到日常生活。早起,把孩子送入校园,转入学校的图书馆,就在我踏上台阶的那一刻,一股浓郁的香味袭来,是木樨花,它们齐齐地开放了。这些细小的花苞最是藏得深,于无声处默默酝酿深沉的力量,待一阵风起,便要满城飘香。我转过头,两位老师对谈的大幅海报还矗立在天心湖畔,中流桥头,与如洗的碧空,招展的红旗一起框定出一幅山水间的画卷。
我是习惯性向后退的人,可反顾来时路,我竟往前走了那么多。我转过身,继续向着台阶迈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