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春风有情有信,捎拂我去广丰,去东阳,去龙溪,去赴一个梦中久候的美丽邀约。
春过龙溪,宛若风行湖面,花落池间——龙溪一轴泼墨写意被四月春光信手拈来,便俨然有了山水叠翠、烟云流润的疏离画境。而我们,是几粒吃纸很深的墨滴,一经沾染在龙溪岸畔,便有了如影随形的深情,和如鱼入水的默契。
但我知道,比影随行更深情、比鱼入水更默契的,笃定是龙溪和龙溪村——这么多年,一粒豌豆大的龙溪村,甘然藏身山川褶皱,悠然藏匿岁月皴缝,笃然静守一方赣东门户,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朝朝暮暮,岁岁年年,只被一脉出自嵩峰的龙溪挽入怀中,只凭一条汤汤作响的龙溪沟通内外。一截清亮明净的龙溪水汩汩流泻,除了留下浪花、弧度,纷繁的色彩和朗润的歌喉,更濯洗映照出龙溪村的迷人雅姿,浆灌滋养了龙溪人的幸福日常。
巍巍山川将龙溪纵深掩护,龙溪又何尝不是将这片山光水色深情妥藏并惜心呵护呢?多少年来,一代又一代的龙溪人,毅然与山水相依,决然与草木相亲,他们封山护绿,养水禁渔,家训传世,宗祠严治,从不敢向自然轻取一丝一缕,也从不敢对自然轻慢一分一毫,方护得这片蓊郁苍翠的乡野,守住这块得其庇佑的厚土。在通往春天的路径上,来来去去的龙溪人,他们望一眼青翠叠嶂的山峦,便有了故乡的生动廓影;走一道色彩斑斓的田畴,便有了生活的绵劲足音;听一阙铮淙作响的溪吟,便有了梦里的甜蜜呼吸。
惜山惜水的龙溪人,也惜儿惜女一般惜护着他们的田园和地垄。在这个仅7.8平方公里的村庄,除了迤逦青冈、阡陌交通、欸乃溪流,除了零散的屋舍、稻田和菜园,铺叠其上的,是漫山遍野、接天连云的各色农产业园——被600亩马家柚园、500亩蓝莓园、150亩猕猴桃园和150亩茶园倾情围堵的龙溪村,你看不到一块空置的地,也找不出一寸抛荒的田,就像一块用青料浓涂重抹的画布,没有一寸留白。
随行的青阳兄带我去一个祝姓的草莓园采摘,介绍说祝总之前在县城从事基建多年,已是身家斐然,最终却还是断然回到魂萦梦绕的家乡,在一片腥绿的田畴里耕星耘月,向一截清波荡漾的龙溪水晨昏定省。或许,于他们而言,这是一种由来已久的信奉,也是最笃定心安的信奉——那片亘古存在的田畴山野,注定用来种植草木庄稼,喂养人畜肉身,埋葬祖辈先人,寄托往后余生,没有哪一寸会是多余的。就像嵩峰的树,没有哪一棵是多余的;就像龙溪的清波,没有哪一粒是多余的;就像天上的星星,也没有哪一颗是多余的。
祠堂、庙宇、楼阁、凉亭、会址、社屋……你在龙溪村信步所至,随处可见这些种在村庄岁月深处却抗拒时光剥啄的古建筑。始建于明成华年间的祝氏宗祠,重修于清同治年间的文昌阁,存世逾五百年的江浙社,历史近两百岁的观音阁……一个仅600余户的小小龙溪村,有三处老建筑被纳入国家文物保护单位!在这里,你甚至会感觉,每一缕风都像是历史的梵音,每一片云都仿似时光的羽书——这是另一种的体认和尊崇、信奉和惜护!这让我不会怀疑,在龙溪,一定有一条经脉管世代传承、以血质接续绵延的内流河,这条河,会比那条绕村渠更澄澈更纯粹,甚至比那条龙溪水更悠远更丰盈——那是龙溪人对山川万物的一颗虔诚守护之心,对家园故土的一份笃然守望之志。
清水出山须更清!带着这份笃实的心意,龙溪人不仅牢牢守住了境内3.5公里的款款清波,让她被鱼群驾驶、被歌喉驾驭,与春天相通、与春光相伴,更以垃圾四类处理全覆盖,死死掐住了垃圾入河源头,让龙溪这脉清波,只携带嵩峰山的青荫绿影,只摇曳龙溪村的风光水色,潺潺流向江山凤林镇,流注浩浩钱塘江,成为钱江源水之一脉。也正因此,国家水利部接连两位副部长不辞偏远而来,衢州新任市委书记满怀感恩而至,上饶三位市长更是一任接一任挂点在这里……在龙溪河畔,一块“赣浙联动治山理水”的大石碑赫然矗立,昭人示众,“赣山浙水”已然成了龙溪村最响亮的标识。
作别龙溪时,已是近黄昏,晚霞茵茵,青山隐隐,熏风习习。龙溪水清波粼粼,摇曳生姿,跌宕流逝,暗示我龙溪的一日春光就要过去。除了忙不迭掏出手机拍照,我只带走了烙印心扉的几行短诗:
在龙溪,有一条龙溪就够了
让她带我去凤林,去钱江
去更远的远方
但我不会忘记源头
或许有一天,我将逆流而上
重回故乡
安安静静再活一次
春过龙溪——或许我会过去,会缱绻离开;但春天不会过去,她会永驻龙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