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子熟了。潘栋/摄

喜获丰收。潘栋/摄

柚事知多少。

那年春晚，一首歌让人潸然泪下。时间都去哪儿了——门前老树长新芽，院里枯木又开花……。乡思不堪悲橘柚，旅游谁肯重王孙。每每想起，老家的院子，门前的木窗旁边，那颗老树，柚子树，瞬间有一种将空间挤压，将记忆捣碎的黯然神伤。

橘柚垂华实，乃在深山侧。老家位于南方丘陵，山路十八弯的山区里。如今几度搬家，小时候的那颗柚子树只剩记忆仅存的绿意，以及柚子的淡淡清香，柚瓤的酸酸甜甜。

一柚叶情深

一年寒冬，去了北京，但见北方的冬天一片死寂，大树小苗只剩下枯败的树枝，枝头上唯一能看到的是挂着几个柿子，加重了冬天的氛围，俨然不见一片绿叶，没有一丝绿意。惆怅感和寒意同时袭来，让我措不及防。

得益于南方的亚热带天气，多为常年阔叶植被。柚子树属于典型阔叶林植被，最大的特点是内敛，低调，一年四季常青。有两子树叶，有相似的品格。香樟树叶同样青青四季，但是它会在不经意的时间点里，旧的树叶飘落，新的嫩叶长出，完成自然交替。而柚子树叶，似乎从来不会每年更换一次。如果有一片柚子树叶掉落，那很有可能是枯黄致死。相比之下，柚子树叶的品质，更让人敬佩。

老家柚子叶子，四季葱绿，放眼望去，一片生机盎然，毫不吝啬将她的绿意和盘托出。与春天里的那些艳丽花朵不同，柚子树会收起了张扬的个性，即使是花开满园，也是洁白的绽放一小团簇，开出像茉莉花一样细小洁白的花朵，散发出一股轻微的药膳香味。一片绿意中的朵朵纯白，如同繁星，点缀着夜空。柚子花开，即安顿了春天，又书写“遥知不是雪，唯有暗香来”的美好。

盛夏，那浓绿茂密的叶子，面向太阳，如同撑起一把巨伞，千方百计遮挡住阳光，拦住缝隙，遮住雨露，给人以慈父般的呵护，让孩子们在树下嬉戏玩耍，妇女在树下聊聊家长里短，过路的人在树下避雨乘凉，劳作的人树下小憩安然，这时的柚子叶，是赤日炎炎下，最端正和坚定的阴凉守护神。

深秋，柚子迎来了高光时刻，那羸弱的树枝，长满硕大的果实，青黄相间，挂满枝头，藏在绿叶间，这大概是秋天应有的景象。远远看去，禁不住唾津的潜溢。这时的开始觊觎她在自己的舌尖上舞蹈，品味她那美妙的味觉芭蕾。

寒冬，柚子树叶没有随风逐散，纵使大雪漫天，也要包容所有的雪花，拥抱所有的结晶，钢铁般坚硬的叶子，让绿色的柚子树叶与洁白的雪花相互映衬，不至于让人触发冬日的死寂。

当年爷爷在老家精心守护的家门口的那棵红心柚子树，如时代变迁一样，曾经红极一时，成为外地人都想一尝的水果，因为全村就只有一颗。如今，那颗柚子已然迟暮，品种与现代的柚子相比，不占任何优势，故而被时代抛弃。不过，那已经不是一颗简简单单的柚子树，它是岁月的见证，是灵魂的守护，是乡情的标记。

（二）柚滋柚味

那时还小，老人家说柚子全身是个宝，一点都不赖。柚子成熟，才是大戏上演时刻。柚子那厚厚的皮，看上去沉甸甸的，敦厚结实，内容丰富。性格如同家乡的父老乡亲，善良醇厚，勤劳踏实。关于皮厚，还有一个笑谈。在某个场合下，一老农剖开一柚子款待远道而来领导，旁边随从从未见过如此厚实的皮，不禁诧异，连连大声说道“领导，这皮真厚，从未见过这么皮厚的”。

切柚子是充满仪式感的一场行动。用刀轻轻十字划开柚子皮，庖丁解牛式的了然于胸，力道游刃有余，张弛有度，才能不伤及里面的果肉。剥离金灿灿的外表时，那外皮就沁出汗水一样细密的汁液，黄黄的，有柚子特有的清香。然后会看到一层洁白的棉絮状的海绵体，再将其一层一层的清理掉，里面就是可吃的柚瓣了。用力掰开来，像一个个淡晚霞下的落日，像一把把镰刀，像一扇子风帆。揭去那一层白色的薄薄的皮，柚肉露出来了，晶莹剔透，像红润的美玉、像剔透的水晶、像耀眼的翡翠、像嫣红的珠宝，粒粒饱满，稍有不慎用用劲掰开，果汁像是被层层包裹久了一样，恨不得一股脑儿喷涌出来，水汪汪，埕亮亮，满口生津，甜润中略带一丝酸苦，咀嚼吞咽后，细细品味，回甘清爽，沁心润肺。品尝柚子，如同品味人生，经历一丝酸酸的痛苦，剩下的的是满口的回甘，幸福甜蜜的岁月！

柚子吃完，瓤边上的那层薄薄的皮，还不能马上丢，而是用来擦手防止皲裂。以前，冬天没有太多的护肤品，柚汁是实用的防冻裂佳品，直接涂抹。不过这种土方法已经被舍弃，偏方效果也未得到论证。

柚子皮可以腌着吃，现在饭店里，街边小摊上，也许还能找到腌柚子皮这一道美食或特色小菜。当然也可以也酱着吃。酱柚子皮，是冬天记忆的一部分。每天早餐，一碗热腾腾的粥，拿几块乌黑的酱柚子皮，就着吃，可以过完整个冬天。

每年大概十月左右，父母会把好几麻袋好几箩筐的柚子，切皮放在大陶缸里，烧一大锅滚烫的开水，煮泡去柚子皮的苦涩味。然后抬到门前的溪水旁，放上一个星期，每天傍晚，拄着拐杖，人踩在缸里的柚子皮上，来回好一阵子后，把柚子皮拧干，换掉苦涩水，提上几桶清澈的溪水，泡上漂着。那段时间，溪边有很多个缸，家家户户都在漂柚子皮。山涧旁，水井边，有欢乐的时光，妇女梦聊家常的声音，孩子们在缸里踩柚子皮嬉闹的声音，溪水尽情流淌的声音。

漂好的柚子皮拧干后，倒入浓郁的酱油，配上盐、辣椒等配料，加入米粉揉捏，相互融入后，搅拌均匀倒入饭甑，蒸熟后再倒出来，沐浴在霜冻雾气缭绕的早晨，让其尽情享受冬日的暖阳，三两天后便可以晒干收储，成为冬季腌制品的上等佳品。

（三）柚情柚意

大约在八九年前，家乡赣东北广丰开始批量种植马家柚。这是一种被改良培植的精品柚子，当时每种植一颗马家柚苗，政府还给与一定数额的补贴。马家柚因为产自广丰大南镇马家而得名。

关于马家柚的一段感人传说，和孝道有关。明成化年间，马家始祖为避战祸，辗转到当今在的大南镇马家。80岁的老母因水土不服而生疾患，多方延医就诊不见好转。马始祖心急如焚，听说西山寺佛祖非常灵验。他哭诉如今老母患病，甘愿身替。祷告完毕，寺外站着一位老僧，老僧开口道：“施主面带愁容，可是有何难事？”马始祖见其慈眉善目，于是将实情相告，老僧听罢，从身背的布袋中取出两个柚子，递给他说：“贫僧这里有两枚佳果，此果有止咳提神、健脾明目之效，对令堂或有益处。”

马始祖谢过后接过柚子，回家给老母食后，老母霍然而愈。

后人传说，那老僧实为弥勒化身，感马始祖之孝心，从瑶池中携两枚仙果度之。马始祖回到家中后，为老僧立像，并将老僧所赠柚子之籽种下，精心培育，数年之后，遂有闻名乡里之红心柚品种。

后来，有名仕称“此果乃本地山川地气精华之集粹，‘红心柚’仅以其形色命名之，不足以彰显其特，应以其产地名之曰‘马家柚’，方显其珍。”如今，马家柚被誉为“中华名果，柚中极品”。

古代版马家柚的故事，让人感动。现代版马家柚的故事，同样精妙。

马家柚是扶贫柚。牌门村，贫困村。“十三五”精准扶贫帮扶村。两年前，一个在省直某机关的同学跟我说，他被委派去了我的家乡进行对口帮扶，被委任为驻村第一书记。于是，选择将种植马家柚作为产业扶贫项目，实现贫困户脱贫致富的重要载体。马家柚从育苗到结果，大概三年时间，果树长到两米就能挂果，树枝不过两米高左右，这与传统的柚子树存在本质差别。正是因为挂果期短，如今量产后，贫困户凭借柚子顺利脱贫。2019年，上饶市马家柚种植面积首次突破40万亩，产量达7000万公斤，实现产值超16亿元。这颗“致富果”的产业发展之路越走越宽，“钱”景越来越好。

马家柚是相思柚。马家柚，名字土气，比不上“文旦”的小清新，又不如沙田柚的直接。马家，李家，王家，中国无数个乡村里的一个，带着浓郁乡土气息，但也恰好体现出传统的中国乡村文化脐带功能。于是，在关系维系的复杂多元社会，父母，老师，朋友，同事，孩子，爱人，恩人，战友，同学，合作伙伴……送给一份马家柚，送一份甜蜜。谈不上厚礼，聊表诚心诚意，期望心想事成，美梦成真，成人成才，成家成业，马到成功，功成名就，儿女成双，诚实发财，成果辉煌，前程似锦，乘势而上……柚子被赋予传递价值、传递情谊的神圣使命。

马家柚是团圆柚。这种柚子有一个特点，不会轻易从树上掉落。所以老家的柚子一般会在树上挂果很长时间。过年时，会看到树丫上挂满柚子，看到这样的场景，成熟的柚子金黄亮丽，圆圆满满。老家人过节喜事，柚子从不缺席。结婚时必有柚子，柚子柚子，希冀早生贵子。乔迁上梁有柚子，寓意人丁兴旺。中秋团圆必有柚子，象征团团圆圆。春节必有柚子，过年拜年，亲朋相聚，围炉而坐，剖开一个柚子，每人吃上一瓣，谈一下各自天南地北的经历，分享久违的感动，所有的言语，都饱含在香甜多汁、红艳光泽的柚子肉里。

“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柚黄橘绿时。”转眼就是传统中国年，又一年，柚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