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已过世三十多个年头了。每当思起父亲,脑海中总是浮现出他既坚强又慈祥的容颜。有人说天下的父亲都是一座山,既高大又可靠,也有人说父亲有海一样的宽容和胸襟,让你无时无刻,都能感受到无比的父爱。
记得五十年代末,在那个吃大锅饭的年代,每次父亲从食堂打回来的粥饭,总要等儿女们每人分上一碗,围在桌子上,用筷子,醮着碟子上的盐巴,吧嗒,吧嗒喝着粥,他才肯动手拿碗。母亲心疼地说:“你要担矿石的,孩子们吃不饱,饿一饿就过去了。你是家里的顶梁柱,千万不能饿。”每次听到母亲这些话,父亲碗筷一歇总是沉着脸的说:“孩子们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千万别饿着。”您又带着满脸的歉意:“怪就怪我没读到书,没本事,有力没处使,让全家受苦了。”每每这时母亲总是有些伤怀,赶忙宽慰您“瓦砾都有翻身日,等孩子们长大了,自然会好起来的。”
那年冬天,拆了食堂不久,一直被父母照顾着的,孤寡老人金奶奶突然去世,那时候大家都过得紧巴巴的。饭都吃不饱,那里有钱去买棺木,左邻右舍一时束手无策。是您掀开自己家的楼板,钉成寿棺,把金奶奶送上山,让她落土为安。您善良,实在,肯帮人,虽没进过学堂门,但一言一行自始至终为孩子们做岀了榜样。
记得那一年,文化大革命闹得正凶的时候,到处是红卫兵武斗的口号声。一日撑灯时分,街上一阵喧嚣声。对面供销社棉布店外,一伙戴着红袖章的红卫兵,呼着口号,用铁棍敲着大门,欲强行闯入捉人批斗。是您这个胆小怕事的老实人,和母亲用梯子,从后面窗户,把只有一面之交的雪姨,清姨她们救出来。又趁着夜幕把她们送到了乡下藏起来,免遭劫难。您和母亲不顾自已安危,又偷偷返回窗下,帮她们找回了用手拍包着的营业款。若干年后,您又将布票和营业款完璧归赵。在那时一个鸡蛋只卖三分钱,有伍百元现金,可以建一栋三架大屋的年代,那几千元营业款是何等的贵重。对于您靠卖气力养家糊口的人来说,可能一辈子都赚不到。
后来雪姨的丈夫,平反官复原职了,随后她们几个人也调到了县城。清楚的记得,那年刚过端午不久,母亲老毛病又犯了。上一次犯病,服了小庄医师开的药,母亲第三天就能够下床了。这次您又用独轮花车,推着母亲去城里,刚过西关口,雪姨身着笔挺的确凉衬衣迎面而来。她看您赤着脚,汗流浃背,母亲又病怏怏的样子,立马装成不认识似的,生怕失了她身份。再后来因为她们的丈夫官越做越大了,母亲和您便渐渐的和他们疏远不来往了。您说:“人固然穷但要有志气,伞虽破,但要骨子好。一个人做好事不图回报,凭自已的良心就行。”
后来全家下放到了农村,您靠勤劳肯干,生产队给您打了九分,还保管仓库。当队长将沉甸甸的钥匙交到您手上时,对您是多么的胜任,要知道,那可是全生产队老老小小的命根子。对于一个种田完全是门外汉的人来说,得到全村的肯定,是多么的不容易。那时候村子里,有几户没有劳动力的称口粮,您二话不说,帮人家挑到家里。有的人过意不去,硬要泡白糖茶您喝,您急得满脸通红,连说,气力是泉水,源源不断的。
在那个为三餐发愁的年代,一家人拼死拼活,一年干到头还是打不到口粮。为了子女,您和母亲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全是缝缝补补的。过了“立冬”您才舍得穿布鞋。平时不管有多劳累,您一个鸡蛋都舍不得吃,总是吩咐母亲拿到集市卖了,省吃俭用,也要培养二个妹妹念上高中。在当时来说,您一芥草根百姓,思想是多么超前。那时一个生产队,甚至全大队的高中生都是寥寥无几。
记得那时候,因为缺钱,给俩个妹妹上学的菜断断是没有钱买的,都是用土瓦罐裝上母亲自置的腌菜
干。每次去学校时,用锅铲把将菜锤得严严实实,一个礼拜装一罐。地方上的人说您呆,重女轻男,家里这么困难,还让女儿念书,不如辍学在家赚工分。识字不多的您总是那句话:“万般皆下品,唯一读书高。”而且逢人就说:“男女都一样,只有读书能够翻身岀头日。”
您的心愿,就是能够全家吃得饱,穿得暖,住上砖瓦房。如今改革开放以后,生活富裕了,儿女们都遂了您的心愿,该有的都有了,没有的也有了。那些赤脚走路,穿衣要布票,吃饭要粮票,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您一生平凡如草芥,未見过大世面,亦没读过书,您只有一颗善良本份的心。随着光阴的流逝,年龄的递增,现在我愈发能体会到,您的一言一行,以身示范,这些优良传统的家风,是馈赠给儿女一生最宝贵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