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华子舅母家拜年时，无论去得早晚都要坐下吃茶。虽然不会留下吃饭，但去了她那，再赶的事都得先放下。

舅母不急不忙地从灶上盛来红枣。一盘锅里温着的、剥了壳的煮鸡蛋，还有一碟酱油，这就是拜年吃的茶。红枣洗净糖水煮，前一日晚上就会备好，白煮鸡蛋蘸酱油，带些咸味。我知道今日来拜年要吃茶，特意没有吃早饭，于是吃了两只鸡蛋，舅母很是高兴，长辈们见我们吃得多总是满心的欢喜。

华子舅母，小名华子，是母亲大伯父家的长媳，母亲们为了区别众多的嫂嫂，便称她为华子嫂嫂。华子舅母在舅舅去世后，便和儿子住到了城里。虽然到了城里，华子舅母还是一直烧茶待我们这些晚辈来。

吃茶，吃茶，外人总以为乡人嘴中的茶就是茶叶而已，乡人吃的茶名目多，枣茶、蛋茶、炒米茶、馓子茶……而外人说的茶，却叫做茶叶茶，似乎叫着有些累赘。大约，冷水煮的开水泡的，不是羹，不是汤，就该称作茶了吧。据说，从前结婚要吃六道茶的，大概繁冗陈旧，如今见不到吃满六道的。拜年吃茶从前最早也是用来招待新亲的，后来日子富裕、礼数周全，不是新亲也都吃起了茶。

我的父亲有四位舅舅，我小的时候每年初二会跟着去拜年，留饭是四位舅公轮值，一年一家，但每位舅公家都留着吃茶，到了吃午饭，也就吃不动其它了。大概留饭的舅舅看这些外甥们吃酒不兴，吃饭不香，知道其中缘故，便又作了改革：一户吃茶，一户留饭。吃了茶，不常见的老俵们说话谈笑，小辈们嬉闹玩耍。这样茶也香了，酒饭也都可以足了。

乡里讲究一些的人家都会有一套小碗，这些小碗叫做茶盏，就是用来吃茶的，此外除了祭祖，就还给孩子吃饭用。小时候，我的祖母说我饭食时，会说吃了几茶盏，身体不好时，会说茶饭不好。再想到“茶不思、饭不想”这个俗语时，我想古人吃的茶大概就是我们吃的这些各色的茶吧。

母亲喜欢吃茶，特别天冷后，有时会挑些好的红枣，烧茶，也可以剥些桂圆里面，暖暖甜甜。父母亲旧时拜年去，带的礼有一包蜜枣、一包绵白糖，蜜枣也是可以烧茶的，不过有糖浸过，再放水里煮，太烂了些，且腻，还是晒干的红枣更合适。

夜里，母亲洗枣，要煮一锅茶，因为明早秋生伯伯一家来，母亲和华子舅母一样，还是恪守着乡里的风俗规矩。乡里过年烧茶的人家也不多了，因为匆匆来，匆匆去，吃茶的时间似乎也没有。

文/王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