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汤云祥

正午的阳光温暖、干燥，空气里飘浮着明亮的颗粒物，没有风，周围一片寂静。我和一头牛在阳光下无声无息地对视着。

牛主人“小头先生”急急忙忙过来了，他嘴里“爷、爷”地唤着，一边激动地用手拍打着自己的大腿，一边热切而期待地盯着我。

“小头先生”不是先生，他是个侏儒，智商相当于几岁的孩子。他的个子又瘦又小，头小而尖，细小的五官堆挤在他细小的脸上，而脸上却密布着深深的皱纹，下巴上留着稀疏的几根胡子。因为村上小学“周先生”也留着这样几根胡子，所以大家就称他为“小头先生”。

“小头先生”是个热心的人，村里的人有点什么事情，他见到了总会跑去帮忙，下雨时谁家的被子、衣服忘记了收，他会帮忙去收起来。村里有些别有用心的人，经常把他当成免费劳力来使用。

以前“小头先生”的父亲当生产队长，就让他放养队里的牛，生产队解散后，他们家里就不停地买牛让他放养。阿花也不知是他放养的第几头牛了，所以在我的印象当中，他就是一直和牛在一起。牛仿佛是他的生命，他精心侍弄着他的牛，所以他养的每头牛都油光水滑，膘肥体壮。所以他和阿花感情最好，经常偷偷摸摸地给它加餐，有好吃的都不忘了和阿花分享。

由于“小头先生”和我亲近，阿花也和我熟悉起来，和“小头先生”一样，阿花也有一个温顺的好脾气，我可以骑在它的背上去带它去田里吃草，也可以用柳树条编成花圈挂在它的角上。

牛背上的晚霞有着露珠的清凉，牛角尖的月光洒满青草的清香。我一回头，岁月就在牛身后开出了花。

初三的一天，我下午放学回家，在村口就听到“小头先生”愤怒的喊叫，便急忙跑了过去。“小头先生”正对着他父亲上蹿下跳地怒吼，我回头一看，墙脚原先拴着阿花的柱子上空了，阿花不见了。

看到我，“小头先生”跑过来，声音嘶哑、含糊不清地说：“花、花，没有，没有。”泪水在他沟壑纵横的皱纹里流成了一道道小溪流。

我顿时明白了，抛下书包，骑上自行车，带着他便飞奔起来。

我和小头先生骑到镇上时，太阳刚刚下山，天边的晚霞如血，红的触目惊心。我和他在牛肉加工厂的院子里寻找阿花，一头牛一头牛地找过去，却始终看不到盛开着白花的额头，找不到那双和“小头先生”一样温和、明亮的眼睛。

从此，阿花丢了。“小头先生”再也不肯养牛了。

“小头先生”一家也住在商品房里，但是他不喜欢待在里面，喜欢在外面逛荡。在动迁之前，他熟悉乡下的每一条田埂，知道哪一个坡上的草最肥嫩，但在城市里，到处都是一模一样的楼房、一模一样的街道，他经常摸不清方向，所以经常迷路。

今天我打麻将的时候手气不好，阴沉的天气仿佛也跟我过不去，云层里不时有雷声炸响。我的手机响了。原来是派出所民警打来的，告诉我“小头先生”到人家家里偷东西被带到派出所了。

一到派出所门口，便听到里面“小头先生”的哭喊声，他手里紧紧抱着一个画框不放手。旁边一个中年男子正对警察说：“这可是省国画院著名画家的画，要好几万，不知道怎么让他看上了？”

看到我来了，中年人便对我说：“我在隔壁麻将馆打麻将，听到响雷，便赶回家收衣服。回到家发现院子的门开着，晾衣架上的衣服也不见了，便急忙跑到屋里，结果看见这个怪人在我家里，正抱着我这幅画在发痴。我去抢他怀里的画，他却死活不松手，还向我凶神恶煞般地咆哮，我只好报警了。”

“小头先生”眼泪汪汪地看着我，抱着画框不放手。我从兜里掏出一个棒棒糖，他松开手，接过棒棒糖，像孩子似的，委屈地对我说：“花、花”。

我从他松开的手里取出画框。只见画框里画着一头牛，眼神温和、柔软地盯着我，牛的额头上盛开着一朵白色的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