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群
起早练琴时,纪师傅一直催着吃早饭,他有些得意地笑着。弹完整首《塞上曲》,待坐下来才知道他端了半茶盏的黄瓜丁。已入秋,暑气未消,但黄瓜丁并不是应季之物,即便上不了台面,这时就颇有些金贵。黄瓜丁用醋浸了,酸脆间口齿里也似乎有了盛夏的光景。纪师傅直放在我面前,唤多吃些。虽然一同吃早饭的人不多,有特别的待遇,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纪师傅在单位的年纪很长,他看门,再做些杂事,住在门卫的小房子里。儒林街上的人会戏谑他为“纪乡长”,我也学着打趣过,他很少恼。正经时候我们都称呼他为“纪师傅”,“师傅”这个称谓既可以不分辈分,也可以透一点体面,如果年纪长了,还有些尊敬的意思。纪师傅就是这样被我们称呼着。
纪师娘也在门房里住着,但她很少在楼里出现,就门房四周忙碌着,黄瓜丁就是出自她手。黄瓜丁是儒林人的叫法,我没来儒林时并没有吃过,第一次吃就是纪师傅端来的早饭小菜。
伏天的黄瓜是个应景的瓜蔬,生吃、凉拌、清炒、做汤都是主妇们的花式。在丰收之时,腌渍做成黄瓜丁也是一种特别的口味。新摘的黄瓜挑选嫩而不过、鲜而既熟的,洗净去瓤,不需净皮,剖成小条,放在烈日下晒上一日,至晚撒上盐渍了,再去些未被蒸腾了的水份,第二日再晾上一日,再渍一次。若是逢上雨水天气,就再反复晒晾一次。约是八九成干即可。食时,用开水泡开,滤了水,拌上合适的佐料即可。现做现吃,腌渍过也有新鲜,爽脆里藏着清香,用醋浸过,更因酸而开胃,是夏日极好的小菜。因为冰箱可以贮藏的缘故,也可以多做些,但味道要略略差点。它与酱菜里的腌黄瓜是不一样,最大程度地存了本色,入口不是很冲的酱香味,是自带的清香。不仅可以凉拌,亦可以单炒,或是佐了菜,佐菜不会喧宾夺主,而是增添了脆生爽口、复合了味道。
初次尝鲜时,误以为是莴苣,再夹一筷,便辨出不同:莴苣不及其生脆,更不及其清爽,这是黄瓜特有的适口,便有些赞不绝口。于是伏天的日日,似乎都有纪师傅带来的黄瓜丁,有时还少放些辣椒油,酸辣更有别般滋味,像是百吃不厌,粥也要多喝一碗才有些满足。不过若是连日落雨,因为照不到日头,黄瓜丁就无法制作,那就掺了好些个遗憾。纪师傅家的黄瓜丁好吃,大约功夫在这三层:一是自种自制;二是足光足料;三是用心用情。一年里的黄瓜终究落了市,今日这半盏想必是纪师娘今年最后的藏货,也明白了纪师傅一早的催促和得意。
纪师傅不认识字,一口浓浓的儒林话,他有时很信任地让我帮他写几个数字,不多的字。至于用到自己的名字,他有一枚很旧的印章。我们总是忘了师傅们的年龄,忘了师傅们的用心,对纪师傅也是如此。每日清晨,他都在清扫门前长长路上的落叶,我向他问早,他会重复两声你早你早,还会重复问你为何不多睡会。黄瓜丁并不珍贵,但却是精心的特意。我的祖父,也是这般不经心的乐呵与忙碌,大约他们是一样的。
如果这道小菜可以扬名,就叫做“纪师傅家的黄瓜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