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汤云祥

他到了莲迦山，意外地邂逅了一场茶会，茶会的主题叫“无我”。

他拾阶而上，刚转过一个弯来，便是一个开阔的平台，一个着翠绿色纱裙的姑娘，眼神如湖水般澄清明澈，一凝眸之间，如细浪涌动，闪着粼粼的波光。

您好，请喝一杯茶。姑娘的声音果然有水一般的灵动。

玻璃杯里的茶叶扁平挺直，色泽嫩绿光亮。姑娘端起杯，仿佛端起了一片透明的湖水，湖水中，绽开一朵朵绿色的嫩叶。

谢谢！他小心地接过来。龙井茶鲜嫩清高的香气如春风般迎面扑来，滋味鲜爽甘醇，唇齿如在青草间行走。

在西湖梅家坞的茶田里，他和小曼肆意奔跑，小曼头上翠绿的纱巾，像一片绿叶在风中舞蹈。小曼也和这位姑娘一样，有着一双如湖水般的眼睛。他摇了摇头，一滴泪珠悄悄渗出眼角。

茶太烫了！他说道。

前面突然一声惊呼，一个少女脚下一滑，摔倒在台阶边的树丛里，好一会都爬不起来。

他觉得后脑勺轰地一声响，身体不由得颤抖起来。

阳光下，小曼举着两杯奶茶，仰着头，微眯着眼向他走来。一辆汽车疾驶而来，小曼如一片树叶一样飘了一会，又落到地上。

前面来到一个小禅院，禅院中间布着一张茶席，茶席上燃着一注沉香。烟的形状随心所欲，漫无目的地散着，香气幽静沉郁，在这个空间里若有若无地飘着。茶艺师是一个小伙子，眉眼安静，抬手之间云卷云舒。

这是一款名叫“昔归”的普洱茶，请您尝一尝。小伙子的声音有点低沉，但是听来很亲切。

茶汤淡黄清亮，入口有冰糖之香。爬了好一段山路，他不由得多贪了几杯。三杯之后，顿觉唇齿生津，回甘强烈，仿佛走进了一个兰花园，花园里各色兰花争奇斗艳，芳香四溢。

昔归，今日出发而昔归。昔日如云烟，所有的美好与留恋，都已经成了往事。昔日，归否？小伙子眼神深邃，淡淡的语气里透出一丝禅意。

几杯生普，他居然有点微醺的感觉，踏上台阶，脚步有点踉跄。

年轻人，停下来喝杯茶吧。一位老者穿着件灰色的长衫，颇有些仙风道骨。

端起杯，一股岩韵便在鼻尖散开。这是岩茶？

老者点了点头，这是一款大红袍。

老者泡茶的姿势简单，却端庄大气。那种气韵，是阅尽了人间繁华后的从容，是看穿了风云变幻后的恬淡。茶仿佛已经融入这位老者的血脉，在举手之间，云从袖底出，清风生两腋。

老者将第一泡茶盛在一个小碗里，将第二泡茶给他品尝。茶汤橙黄清澈，入口醇厚回甘，咽后齿颊留香，等到茶汤稍淡之后，老者将第一泡的茶汤舀到他的杯里，

这一泡茶叫“回魂汤”，老者微笑着说。

本已清淡的茶味，又恢复到浓郁的口感，这感觉很是奇妙。他低着头，细细地回味。

这个平台离山顶不远，一线清泉从山顶泻下，在这里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潭。水潭上方有一块光滑的石壁，石壁上刻了两个大字“无我”。

水潭边也布了一张茶席，茶席非常简单，只是横着一段树,树段上放了数个柴烧杯。柴烧杯古朴、厚重，指尖有粗糙磨砺的触感。杯身上有字，“一念不生时，见你本来面目”，他随即愣在那里。

他下意识地将水杯举到唇边，喝了一口，口感绵软甘爽，一道水线冰冰凉凉、酣畅淋漓，从喉咙口只逼肺腑，他一身的暑气和疲惫顿时消散，头脑也变得清明起来。

无我茶会的最后一道茶，居然是一杯没有味道的山泉水！

他在茶会上喝了许多茶，这些茶在形状、香气、滋味上无不精益求精，追求极致，而这杯山泉水，无色、无味，清粼粼、活泼泼，由天地而生，又向天地而去。他的心底豁然开朗。

一念不生时，无味，是水的本来面目；一念不生时，无常，是生命的本来面目；一念不生时，无我，就是我的本来面目。

终于到了山顶，山顶上阳光正烈，他不由得眯起了眼睛，眼神如湖水般轻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