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苏蔚

那次台风来临，朋友提议：走，去方山呼风唤雨。于是我们一行，开车直入茂密的森林，从云雾中穿过，惊心动魄地到达山顶。

此刻，原先树木擎天的苍松翠柏与满山碧绿的茶树；以及点缀青草溪涧，或恣意铺陈缓坡土壤里的黄花、蓝花、白花，霎时，全沉浸于仙境。呼啸着的风，吹散雨伞掀开衣裤，更鼓荡起我内心对这座山的回望。

记住这首诗：岩岫多千姿，兹山独四平。落霞峰背去，斜日岭腰横。笛韵悠悠起，钟声隐隐清。积金连叠玉，晚饭炊烟生。

这是金坛古代“于、王、许、段”四大科举世家之一的清雍正二年进士于枋，当年题咏方山“四平夕照”。

方山，位于茅山南面，距金坛城30多公里，1100万年前的一次火山爆发而形成火山岩石，海拔307.5米。因其山形四望皆方，山顶平衍，像“四”字，故又名：四平山、四屏山。

从四周弥漫过来的雾渐渐挤压着，向着一座山。

于是山不见山，云不见云。

70年代中期，我作为知识青年下放到金坛林场，与它相伴。每年初冬，林场都要对山上的树木、竹林进行修伐，当天来不及运下山（长龙山）的树杆、竹梢，夜晚由知青负责轮值看守。经常天不亮我们就钻出草屋，披着棉大衣在严寒中等待日出从方山顶上腾起。那红红的火球刹那间会将天际照得透亮，确实令人兴奋、惊叹！霞光投下，覆盖丘陵，穿过树丛，挂落上我的全身，我高昂起头，睁大着眼，望着不知不觉在薄薄的雾气中逐渐放大的光晕。有好几次我们一群人忍不住大声叫喊：来吧，我的太阳！有人甚至还动情地朗诵：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我一直对是否有“四平夕照”这样一种景象耿耿于怀，总感觉是古代文人骚客编撰的雅趣，或是书生编志寻乐。曾痴痴地走访过原住地乡人探访究竟，大都是笑笑了之，劝我：别冒傻气了，那是书上编的！

有年春节放假，因为没赶上长途汽车，我便享受知青食堂事务长的特权，将平常买菜使用的自行车骑回城。过完年上班，我骑自行车回林场，沙石公路往西走，恰是顶风，十分费力，疲劳感时不时地由双脚涌向全身。翻过九江口的山岗子，我才仰起头。

正是冬季下午四点之后，能见度相当好，蓝天如一块布幕，有一朵硕大的云彩挂在半空。黄昏落日渐渐下沉，方山在晚霞光照的映衬下，整个轮廓霎时变得无比辉煌灿烂。猛然间，我开始有点惊叹、颤抖，不由得滑下车，站定，两眼盯着那座山，深锁着的心随之穿越。周边的丘陵山包、树丛、竹林、房屋，尽被散淡的艳丽笼罩，大有“层林尽染”之态势。此时，黛青色的方山，孤寂地矗立于天际中央。不知谁家的炊烟正从山间袅袅飘起，为沉稳的画面添上一抹灵动的色彩。

与所有具有灵性的事物相同，方山曾经也有过生命的缤纷，如同任何一粒种子，随处凋谢和生存。大抵美好的事物都是有缘由。大唐盛年山上有座布金寺，为佛家之地，据说是一位方姓主持，香火很旺，与其北面的茅山道场遥遥相望，后几经兴衰，败于战火毁于文革。当年建微波站，大庙旧址改为职工食堂。目前尚能见到的银杏树以及泉水边零散的旧砖石，便是寺庙遗留之物。从外观看，方山是一座孤独的山，其实它与周边的石家山、磨盘山、小尖山联结成一个山脉体系，沟通金坛、句容两个区县，范围相当大。70年代中后期方山村为发展多种经营经济，10个生产队社员一起上山栽种茶树，再加上微波站因防空战略植被的需要，山头逐渐披上绿装。

是因为喜欢云雾，还是喜欢日出与日落？不清楚。反正1995年有一个27岁的土生土长的方山村青年，从乡政府辞职来到方山种茶。他就是：华子。用他自己的话说：我是方山茅草堆里滚大的孩子。

凭着一腔热血，在仅半平方公里的山顶，这个叫华子的年轻人用了20多年时间，将三百亩茶田做成著名品牌“方山云雾茶”。华子告诉我们，由于山顶玄武岩经历数百万年风化，空隙度高，土壤肥沃，富含微量元素。又因为四季常被云雾笼罩，良好的生态环境无污染、虫害少，无需施农药化肥，所以茶叶肥厚，香气浓郁。中国茶叶界唯一的中国工程院院士、著名茶学专家陈宗懋先生，数次上方山考察茶田，感叹道：这是江南一块种茶的净土啊！在朋友圈，华子时常把方山的云雾图片发出来，让大家穿透时节看到山间的云遮雾绕，是那样深沉、飘忽、清丽。云雾的神奇力量和丰富多彩给一座山带来了无穷魅力。

过了白露，秋已凉，天高气爽。又一日，我从北面的石家山踏步攀登方山，浓荫蔽日，穿行林木溪水间，越过古堡墙，一路阳光甚好。可到达顶端，却见烟波浩瀚，雾锁山头山锁云，峰峦被云雾沉甸甸地缭绕。壮观的云海遮蔽了整个山峦，朦朦胧胧，全不见远方纵横交错的公路，更不见山下集镇林立的楼群。突然幽幽然飘来一阵风，顿时波涛般的云雾卷起散开，露出湛蓝的天。

那天，蓝得刺眼，似乎擦亮了辽阔的大地。

茶青草绿，翠林如海，苍黛如仙，云雾给整座山涂满了幸福快乐的喜悦。从哪里腾起的雾，又从哪里散开的云，把人们对美好的想象随风带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