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永其

每当我看到人家遛狗，就想起昔日我乡下儿子养的那只“阿黄”。农家养的狗，黄的就叫“阿黄”，黑的就叫“阿黑”，不像城市里养的狗，主人都会给狗起一个宠爱的名字，什么“宝宝”、“贝贝”、“肝肝”。农家养狗一不拴绳子，二不关笼子，成天散放在外，视野开阔，自由活动空间大，接触社会的方方面面，故比起城市里那些出门拴绳子、在家关笼子的狗来，要见多识广得多、机灵聪慧得多、处事老道得多。

老伴跟我随军后，常对我说起家中阿黄的乖巧聪明，说她在大队小工厂上夜班的两年里，因胆小不敢一个人走夜路，幸亏有家里的阿黄每夜送她上班，接她下班。两年里阿黄寒暑不惧、风雨无阻，直到她随军离家为止。故我与家中的阿黄虽没见过面，但早就对阿黄有了好印象。

时隔三年后，老伴随我转业进了宝钢。由于她在部队生活有了改善，又有空保养，白白胖胖的，较在家时判若两人，回家进村的那天，连当年朝夕相处的婆妈婶嫂亦一下子认不出她来了。当她走到自家门口时，蜷缩在窝里的阿黄一见有“陌生人”上门，就圆睁双眼，竖起鬃毛，对她狂吠起来。

“阿黄，你不认得我啦！”她一声喊，怪哉，阿黄真的不叫了。阿黄两眼直盯住她一阵后，随即就对她摇头摆尾起来，一股劲地朝她身上靠，立马高兴得像发疯一样。它亦轧准我是自家人，故对我亦亲热起来。随即阿黄一溜烟地往村东边的自留地跑去，不久只见我儿子和阿黄脚步匆匆地往家里赶来，原来是阿黄去向我儿子报的信。我再次被眼前少了一只耳朵的阿黄的乖巧聪明所折服。

当我夸阿黄乖巧聪明时，儿子对我说，我家的阿黄不但乖巧聪明，还是只见义勇为的侠狗呢。那年夏天来了只外村的大黑狗，抢吃邻家小白狗的食，还欺负小白狗。阿黄看到后奋不顾身地奔过去帮小白狗，自己被大黑狗咬掉了一只耳朵仍不退却，阿黄虽小但反应灵敏、动作敏捷，它专攻大黑狗生殖器。真是英雄无敌，硬是把大黑狗咬逃了……此刻，阿黄的形象便铭刻在了我的心头。就这样年复一年，阿黄与我们的情感与时俱增。每当我们离老家回宝钢时，阿黄总是送我们上车，等车开走了它才回家。

1 9 8 7 年我与老伴回乡下与儿子一起过第五个春节时，不见我心里一直惦念着的阿黄出来迎接我们，心里很纳闷。“怎么不见阿黄？”我赶紧问儿子，儿子忧伤地告诉我：“阿黄在前两个月死了。”儿子向我们讲述了阿黄死去的详情，说阿黄最恨那些走村窜乡的“买羊人”，因为他们常趁村里无人时，顺手牵羊地偷走人家的各种东西。故他们一进村，阿黄就对他们狂吠以驱逐。“买羊人”亦因此最恨阿黄，总在阴谋算计要害死阿黄。

当年清明，村上来了两个“买羊人”，他们见村里静悄悄地没有人，走过我家门口时，见“冤家”阿黄正好蜷缩在窝里熟睡，便顿生歹念，他俩张开手拿的麻袋口，偷偷地走到了阿黄窝边，罩住了阿黄的头。阿黄被惊醒一冲，正好冲进了他们张开着的麻袋里，他们即用两手捏紧麻袋口，背起阿黄向村后的水桥走去。他们要把麻袋里的阿黄放进冰凉的河里淹死，阿黄在麻袋里拼命挣扎，乱咬乱叫。惊醒了在家养病的姚家婶婶，她赶紧开门出来，对两个贼大吼一声：“快来人！有贼在偷狗！”两个贼忽然间听到有人大喊，神经质地一吓自然松了手，已被他们淹得死去活来的阿黄猛地冲出麻袋，越河向对岸逃跑而去。我儿子一回家，姚家婶婶就把刚才阿黄死里逃生的事告诉了我儿子。

我儿子见刚死里逃生回家的阿黄，浑身湿漉漉的，还在不停地发抖咳嗽，赶紧用干毛巾擦干阿黄的身体，拿出阿黄最爱吃的食物。阿黄从此犯上了严重的肺气肿和恐惧症。阿黄成天在极度的恐惧、病痛与忧郁中煎熬，三四个月后就变成皮包骨了，且身体总是在不停地发抖咳嗽。我儿子请兽医给它看了几次，配了不少药医治，就是不见好转。到了1 2 月，在一个风寒霜凝的夜里，阿黄蜷缩在自己的窝里走了，终年1 2 岁。

阿黄死后，我儿子把它葬在苏州河畔的村公墓旁边，仍让它与村里人在一起，看看苏州河的风景，听听苏州河的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