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永其

小孙子凝视着奶奶说：“奶奶，你的背怎么弯得像张弓？脸皮皱得像樟树皮？”孙子的话让我想起了老伴数十年来日夜辛劳的情景。

她自为人妻，特别是成了三个儿子的母亲后，天天总是脚步匆匆，偶尔回一次娘家，亦总是凳未坐热就急急回家了。大田里收工后，就接着上自留田，人家都点灯了，她还在自留田里摸。有一次她看天要亮了，就急忙去自留地里扳番麦。等把半亩田的番麦扳好了，天还没有亮，于是就接着拔番麦萁，等把番麦萁拔完了天仍没有亮。这时她面对周围坟园，吓得眼泪夺眶而出。每天晚上收工一回到家里，就忙着烧夜饭，喂家畜，给三个孩子洗脸、洗脚、洗衣服，收拾农具，打扫地面……每天都是半夜困，五更起。每年的三八妇女节，她亦都不是忙在猪圈羊棚里，就是忙在晓星未落的晨雾里；不是忙在阿二、阿三的屎布里，就是忙在阿二、阿三的喂奶里；不是忙在孩子学费的筹措里，就是忙在孩子衣服的针线里……因孩子多，经济负担重，尽管日常拼命地做，到年终一结账，总是个“透支户”。从前，家穷得吃糠烧饼，吃了上顿没下顿；穿布条筋，遮了上身露下身；盖的破絮筋，盖了大人没小人；住的破屋顶，朝天困看天上星，侧转困见走路人，合扑困望地狱门。孩子因营养不良，个个长期面黄肌瘦，得不到良好发育，导致终生体质不好，成了她心中对孩子永远抹不去的亏疚。

她想到三个儿子长大了要结婚、造房子，就不顾身体生来瘦小虚弱，决心要把原来只种粮食的半亩多自留田改种蔬菜，这虽可大大增加家里的经济收入。但种蔬菜三天两头要浇水施肥、除草翻土、打药水除虫，收了种，种了收，一年中少则亦要收种五六次。这样的劳动量、劳动强度她实难承受的呀！村上人都担心她会抗不住。可她咬紧牙关，定要争这口气。她因矮小，挑粪桶担时两只粪桶不离地，她就去定做了一副特短的粪桶环，两满桶挑不起，就挑两个半桶。天天给蔬菜早浇浇、夜浇浇，种的大头菜个个长得紫红紫红的，大得像手炉。每年卖大头菜要喊拖拉机装出去，一卖就是几十元钱。

她除了天天出工大田和早夜种好自留田外，还养猪、羊、兔、鸡。队里养猪场里有两只小僵猪半年多了，每只仍只有1 0 来斤，卖了三次都没人肯要。可她不信猪会养不大，便花了4 元钱把2 只小僵猪捉回了家。她每天像照料病人似的，一天给猪喂五六顿食，往圈里一会儿丢把草，一会儿丢把菜，边给猪喂食边用梳子给猪梳毛，猪背脊上的老皮像鳞片似地梳掉一重又一重。一个月下来，猪毛稀了发亮了，皮肤红润了，开始日长夜大，天天变样。四个多月后，两头猪大得东壁脚撑着西壁脚，嫌圈太小了。出圈上市的那天，引来村上许多人围观、赞叹，这都是她用自己身上流的汗和掉下的2 0 多斤肉换来的呀！她用拖车把猪拖到封浜收购站出卖时，看猪的高阿勇师傅说难得收到这样的好猪。两只猪一过秤3 9 0 多斤，一算帐2 2 4 .8 0元。惹得收购站里有十几双眼睛不约而同地朝她聚焦过来！她用这钱又添买了五千块砖。

一年冬天，外头冰天雪地，她养的一棚兔子没有了草吃，她一进屋，棚里的兔子都两只前脚抱着胸脯站立了起来，向她讨食吃。她就拿起插刀、提篮，冒着刺骨的寒风，到野外去用插刀角拨开覆盖在草上的冰雪挑兔子草。手指冻得像胡萝卜,两只手背上全是“死血”。草上粘了泥，她怕兔子吃了生病，就把草拿到浜里去洗干净，摊开在竹帘子上晾干后再给兔子吃。她养的兔子从不生病，只只膘满体壮。三四个月就长到五六斤，一棚兔子一卖就得几十元。一年要出棚三四次，年收入高达一两百元。

她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总是先要让三个孩子吃好、穿好。一次她花3 角钱在江桥买了一斤咸带鱼回家，带鱼虽小得像布条筋，没有什么鱼肉可吃，但亦算是开了荤。她烧好后，自己却一块也不吃，全留给了3 个孩子吃。有一年的三八妇女节，队里给了她一张南翔电影院的电影票，她不去看电影，却挑了野菜到南翔去卖，将卖得的3 角钱，在南翔老长兴楼熟食店买了包猪头肉回家。三个孩子看了高兴得蹦跳起来，就要拆开来吃，她把猪头肉分成两半，一半留到明朝吃。她就这样克勤克俭，到1 9 7 5 年，终于圆了翻造三间新屋和相继为三个儿子结婚的梦！有人问她：“你一个女人家靠种田，还拖着三个男孩，还能造房子，讨媳妇，这么能干，阿有啥窍门？”她笑着说：“一是靠共产党靠人民政府、靠自家生产队照顾，二是靠自己手不停脚不停的，日日夜夜按自家心里打算好了的拼性拼命地去做。”

她从一个被人称之为“活观音”的美少女，变成今天一个弯腰曲背的丑老人，她“杨树根”般的手上，暴凸的根根青筋，脸上像“樟树皮”般的皱纹。这是她一生里为养育子女长大成人而每根神经都绷得很紧很紧，承受着千斤负荷、万钧压力，从不退缩，从不懊悔，夜以继日刻写着无私的母爱，和骨肉亲情的见证。啊，我的老伴，孩子他妈，是乡村中一位为了养育子女不畏艰险，吃苦耐劳、伟大无私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