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月浦老街东西长约一公里,虽算不上什么江南名镇,但自有其风采。马路是石块垒成的,没有水泥路平整,却有一种古朴感。一条清澈的小河静静地流淌在镇区中央,小镇南部泥山依河而立,虽不高,几十米而已,但在我们年少时的七十年代,却是古镇范围内最高的地理标志了。泥山顶上有解放前修建的碉堡群,站在碉堡顶上,小镇风貌一览无余,极目远眺,隐隐地尚能看到远处长江中航行的船帆。小镇像其他江南古镇一样,多的是石桥,有宋代乡贤修建的普济桥,有明清时期修建的东石桥西石桥。普济桥高出河面数米,桥身狭窄,没有栏杆,小时候几个屁孩行走在上面,每每都有一种惊惧的感觉。中街通往塘南街的地方,有一座古桥最漂亮了,桥面有台阶,中间有斜坡供车马通行;桥身是穹形的,侧面望去,如一轮弯月静卧在平静的河面上。记得桥柱上好像长了一些翠绿的小树,生机勃勃,引得鸟雀经常驻足,欢叫啼鸣。如今小镇因为宝钢建设早已成了厂区,但那座普济桥还是被保留了下来,政府花了巨资把桥迁移到了宝山江边的临江公园内(如今的淞沪抗战纪念公园)。
我就读的小学全名叫月浦中心小学,是月浦周边教育质量最好的一所学校了。母校坐落在镇子靠北的地方,面积很大,一排排平房木门木窗,有些年头了,但整洁依旧。一个年级组的教室是连在一起的,不同的年级组又在不同的校区,奇怪的是教室的门全开在北面,这与江南地区普遍的门开在朝阳的地方全然相反。学校庭院深深,到处都种植了粗壮的梧桐树,因为土地肥沃,加上校工护养得当,枝繁叶茂,树冠高大。夏天时教室内学子们书声朗朗,教室外蝉鸣声声,音量虽高昂,但悦耳不影响读书。下课的铃声一响,孩子们不分男女全冲出了教室,庭院里,树荫下,三三两两的扎成一堆。女生跳起了皮筋造起了房子(一种游戏),嘴里还配合着儿歌声声;男生喜欢的是刮牌片打弹珠,有时候也会吵闹,但总能归于和平握手言欢。最早时操场还是泥地的,但很平整,操场没有围墙,除了供孩子们早操跑步升旗集合,还有他用,每年春秋两季,有几天是学校固定的运动会场地。操场除了学校用外,还是公共活动空间,镇子里的篮球比赛,还有隔一时段便放露天电影,常引得小镇万人空巷。操场最夸张的用途是在秋季,镇里把耕牛交易会开在了学校。这一天学校放假,来自四乡八村的耕牛集中到了操场,明码标价,自由买卖。只见老黄牛们在主人的牵引下哞哞地叫着,小水牛则懒散地蹲在老水牛身旁。我们小孩子喜欢小水牛,战战兢兢地窜行在牛群中,既好奇又胆怯。想要触摸却又害怕哪条牛突发神经,顶着角朝自己冲来。一场交流会下来,操场上粪便满地,污迹斑斑,校工们往往需要花几天时间才能清理干净。
老街的夏天是一年中最热闹的。那个年代不要说空调,就是风扇也位列奢侈品。到了夜晚,农耕归家的大人难耐屋内的闷热,纷纷跑到了街面上。于是,老街上出现了那个年代特有的风景:有躺椅的搬出椅子,有板凳的拿出板凳,什么也没有的干脆把木门卸了下来,两条长凳在底下一搭,大人小孩舒舒服服地在门板上睡了起来。马路上早已被热心人泼了凉凉的井水,路灯下,有居民在聊天,有居民在摇扇下棋。我父亲因为熟读史书,记性好,口才又佳,便成了说书先生,《水浒》、《西游记》、《三国演义》,一部接着一部,引得大人小孩围坐一团,久久不愿离去。同学徐兰家位于古镇中心,用今天的话来讲地段优越,于是又成了一个“集会中心”。大家喜欢一种叫“四国大战”的军棋,两两组合,捉对撕杀,赢者摆擂,输者淘汰。徐兰的父亲祖籍宁波,是市区一家大饭店的主厨,做出的点心香气扑鼻。她母亲又很好客,常常把水井里冰镇了一天的酸梅汤端出来让大家享用。大家都愿意去“集会中心”,因为那里不仅好玩,而且还有好吃的。
春天到了,小镇的居民喜欢踏青。那个年代没有充足的物质供应,郊游也不远行,几个兄弟姐妹相聚,拿出各家自制的草头塌饼、酒酿米糕等,寻一块静谧的草地,席地而坐,随意取食,在宜人的春风吹拂下感受春天的气息。七十年代月浦周边全是绿油油的农田,乡村气息浓郁,但大人们还是喜欢选择泥山露营。因为那里有青翠的竹林,有密密的芦花摇曳。我们小孩子不愿意与大人在一起,往往另辟捷径,去山顶嬉戏。这时男女不分,大家拿着特意准备的玻璃瓶,去抓野蜜蜂。野蜜蜂很狡猾,也很凶悍,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被蜂针蛰到。每当有野蜜蜂钻进瓶子里成为孩子们的战利品,天真的微笑便会展现在我们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