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三月,我和母亲都病了。母亲患了严重的带状疱疹,住院治疗一月;我的腰椎间盘旧疾复发,在家卧床一月。卧床的那一个月,除了担心住院的母亲,还牵挂着家里的那方小院。
去年是家里小院的第二个春天。经过了第一个春夏秋冬的小院,已具备了基本的雏形。我早早地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在第二个春天伊始,给花圃和菜园施肥翻土、播种育苗,并美滋滋地幻想着一幅幅美景:四月赏花、六月啖李、七月食瓜、八月断壶、九月满仓……可是每天只能躺在床上,看着暖暖的日头从窗子东边慢慢移到窗子西边。想着刚刚从一个被疫情封闭的冬日里走出,却再一次被困在三尺窄床间,负了春光误了时光,心有戚戚而不甘。
终于挨到了四月中旬,病体稍有好转的我和母亲紧锣密鼓地忙活起我们心中的“伊甸园”。院里的花儿还挺争气,稍稍施了一点肥,在一日一日的春风里陆陆续续绽出了花蕾;沉寂一个冬天的菜地,施肥后的土也来不及好好养上几天,赶紧撒上各种菜籽。看到邻家地里的菜苗,有的急得都跃跃欲试要攀藤了,才明白农人种庄稼为什么一定要卡着节气来。我有些担心地问母亲:误了时节,这些菜不知能不能长好?母亲似乎底气不足地说:应该没问题吧。
老天眷顾,到了六月,小院开始热闹起来。花草鲜润,蔬果肥美,池塘里鱼儿戏莲,栅栏间蜜蜂蝴蝶翻飞。母亲特意叫爱人在种了各类瓜的栅栏上牵上细绳,延伸到花园的上方,一来让花园里的花在即将来临的七月盛夏有各类瓜叶遮阴,另一方面,“待丝瓜、黄瓜、葫芦一只只地垂下来,就是一道漂亮而独特的风景……”母亲这样描述着。那一刻,看着母亲沉醉的神情,我也迷醉了,迷醉在不久就会出现的一道绿色的“一帘幽梦”里。
很快进入了梅雨季,庚子年的梅雨竟成百年难遇的一个雨季。江河泛滥,无数百姓被迫搬离家园。开闸、泄洪、筑堤……身边认识的朋友、同学很多去了抗洪一线。如果说,冬天时的疫情比它严峻,但我没有身在疫中,不能感同身受,而夏天时身在洪水主场的我,却是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一场严峻战役。每天看着新闻,如同疫情期间每天看新闻一样,焦虑、心痛。好在家有一方小院,在短暂的没有雨的片刻,我总会站在花园里,仰头看上方严严密密的瓜叶里,有黄色的丝瓜花黄瓜花,有白色的葫芦花,那些花朵尾端都结了一个个小瓜扭。母亲说,这么多的小瓜扭哦,可惜没有蜜蜂蝴蝶来授粉。我问母亲:那怎么办呢?母亲说:只能人工手动授粉试试了。于是,趁着好不容易不下雨的清晨,母亲一边怜惜着被一夜大雨打落在地的丝瓜花葫芦花们,一边给那些结了小瓜扭的花儿人工授粉。而我呢,则在整个园子里东张西望,期待从某个角落里能飞出几只蜜蜂或者蝴蝶。
从来没有如此漫长的梅雨季,到了八月,它才偃旗息鼓。自然我和母亲梦寐以求的“七月食瓜,八月断壶,九月叔苴,采荼薪椿,食我农夫”也成了庚子年小院的“乌托邦”。十月,母亲将结成的唯一一只葫芦摘下,然后收拾花园上方的枯藤败叶。母亲边收拾边对我说,上面牵好的绳我们就不拆了,反正也不碍事,明年继续种葫芦种瓜。前不久,我看着空荡荡的菜地出神。庚子年就这样过去了,辛丑年翻开新的篇章。“先养着地,春分就育苗,肯定不会再有那么长的雨季了。日子长着呢!”母亲将油饼和花肥堆入菜地里,自信满满地说着。
是啊,日子长着呢。转眼间,又是一年春来到,山河依旧,人民安康。抬头看,我家小院已经欣欣然,满目葱绿间夹杂着片片红艳艳的花骨朵。过去的已然过去,心在梦亦在。我忽然就想起了台湾作家张晓风的一句话:树在。山在。大地在。岁月在。我在。你还要怎样更好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