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心中，祖母是一座山。

自我有印象起，祖母便承揽家中所有的家务活，她常常说：“男人管挣钱，女人管持家。”那时祖父早已退休，但祖母心疼他，不让他干什么活。祖母是个勤快且有洁癖的女性，天还没亮，她便起床，为全家人做丰盛的早饭。孩子们上学起得早，她先做出孩子们的早饭，祖父起床晚，待祖父起床后，再给祖父做早饭。送我们上学后，她便开始收拾屋子，墩地、擦窗、擦镜子，直到全屋窗明几净才肯罢休。

每当我看她挪动着小脚，艰难地往前走时，踉踉跄跄的身影总是揪着我的心。邻居大妈闲聊中总说一句话：“咱们这一代最苦了，年轻时为孩子活，退休后为孙子孙女活，哪里有自己的一辈子啊。”每当听到这句话，我的心就刺痛一下，是啊，祖母也是没有自己的一辈子，她把一生都奉献给了子孙后代。

我总是能从祖母布满皱纹的脸庞中，读出某种孤独，那是属于她个人的悲伤。她是家中老大，虽然家庭条件好，但她是唯一一个没有上过私塾的孩子，她需要帮助父母照顾年幼的弟弟妹妹。祖母是文盲，这成了她一生的遗憾。她一生要强，曾在多少个夜晚，苦背每个孩子的名字，苦背数字，只为少给孩子添麻烦。

祖母是慈祥的，也是严厉的，她的眼中不揉沙子。打我记事起，就要做个有礼貌的孩子，见到大人要主动问好。在家中玩，也不能破坏家的环境，要随时保持家中的清洁与秩序。我不喜欢走路，总是央求祖母抱我，祖母从不惯我，她对我说：“胖丫头，多走路，身体好，多走路，长大个。”只有一次祖母背着我跑了一个多小时的路，那是她带我做公交车，下车时我的腿被车门夹住了，被汽车拖着走了好远，祖母一直追着汽车，直到汽车停下。我的腿疼得不行，她背着我小跑到医院。

祖母常常自谦地说：“我不会什么手艺活，给你做的衣服你就凑合穿。”我心想，哪能呢？祖母缝制的棉衣总是裁剪得体，落落大方。祖母一生都很瘦，她总是在家里忙来忙去地劳动，她怎么可能会胖呢？吃饭时，她最后一个吃饭，有好吃的，她也不舍得吃一口。

几年前祖母更消瘦了，因为器官慢慢衰竭，营养无法吸收，她像一片风中的落叶，随时准备和我们告别。有次我去看望她，她的目光还是那样柔和，她对我说起了老家，说起了祖坟。我的眼泪忍不住地落下，祖母握着我的手说：“留一点骨灰撒在颐和园的湖里吧，你们想我了，就去湖边看看我。”

去年祖母在梦中安然去世，我突然觉得心里像缺失了什么，空落落的。祖母的离去，让我的黑夜更寂寞，我常常在梦中寻她的踪影，却总是什么都不得。

我们无法避开死亡，像无法避开冬天的雪。只是冬天过去了，还有春天，冬天过去了，我却永远地失去了祖母这座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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