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尧

好像也就一夜之间，我潜伏的数个鸡娃群里，妈妈们心照不宣地往群里分享新东方的东方甄选直播间链接和视频。看截图，那个叫董宇辉的小伙儿长得真看不出太大魅力，我有点不以为然，懒得点开看。妈妈们却“劝退”：这个直播间不要进，会被“封印”，因为带货的老师能用语言征服你，让你觉得不买点什么就离开直播间简直是对美好的辜负。大家七嘴八舌地复述着主播说过的动人的语句，表达着对他博识的敬仰。这位脸形近乎正方形、其貌不扬的小伙儿，也被心怀文艺的女性们看出了“狡黠的帅气感”。有妈妈说，如果能找个这样的老公，不仅从基因上超越，而且爸爸的素养可以润物细无声，保准把孩子滋养得出口成章。不得不感叹，且感动：这是一群真正将鸡娃大业刻在骨子里的妈妈啊，连找老公的诉求都这样目标明确、务实奋进、弹无虚发。

气氛烘托到这里，是有些好奇的，无非是卖些家长里短的东西，能有什么稀奇？也是有些情愫的，大四那年在北京魏公村站和五道口站之间的奔波，背了5遍的托福和GRE词汇，刻下的都是当年辉煌的新东方烙印。我也终于忍不住走进了直播间。

一进去就被一段诗意的描述撞了个满怀。董宇辉老师是这样介绍手中的玉米的：“你会回忆起你无忧无虑的童年。你匆匆扔下书包，一溜烟跑到巷子里疯了一个下午。晚饭前，妈妈把你喊回家，锅里刚煮熟的玉米被你插上一根筷子，边啃边跑。背后的阳光洋洋洒洒，在你面前投下跟你一样大小的影子，当时你嘴里那口玉米的淡淡回甘，让你今天都难忘。”

这个甚至才29岁的男孩，那样自然地描绘出了上至60岁下至16岁的共有童年画面，没有时代感、没有城乡差别，只有共同的感动和相通的些微失落。我不自觉地挂着一脸浅笑，在直播间里陪着他卖大米、卖牛排，还卖路遥的书。淅淅沥沥地下单了“让你想要好好爱一个人”的大虾、“追寻回不去的时光”的山楂汁以及“在烟火气里体会诗意”的火锅底料。我好像读完了一整本的林语堂和老舍，又好像看完了复刻也是模糊的20世纪80年代的电视剧。

也许很多人在别的直播间里看主播是为了找优越感，在董宇辉的直播间里，人们却只是为了被感动、被升华、被震撼。许多怕是十多年都没看过书的人，在这里下单《平凡的世界》《额尔古纳河的右岸》，可能仅仅是因为一时的感动、一刹那的向往。但那又怎样呢，我为每个拿到纸质书的他们感到骄傲和开心。而被撞击到心房某处而买下的五谷杂粮，顺食管而下的时候也是带着浪漫香气的吧。

人们最怕也最爱情怀二字。这俗烂的字眼被用在澎湃而空洞的广告上，挂在每个居心叵测想要圈钱的嘴边，出现在午夜烧烤摊上面红耳赤露着肚皮的油腻酒杯里。看到这两个字，简直要被吓得一个踉跄。可当一个20多岁的青年，怀着赤子之心对你袒露真诚时，我们又那么无防地被一击而中。充分说明让人厌倦的从不是真情怀，而是乔装打扮的伪情怀。疫情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无边得像永生不会结束。人们在沮丧和迷茫中，爱上了怀旧，沉迷于往昔。不管是对流金岁月的描述，还是触不可及的关于灵魂的对话，都让我们在每一个刚洗净了一身油烟、安顿好孩子学习、连给自己倒杯茶都来不及的毫无诗意的傍晚，找回了自己，从没有彻底屈服于鸡毛蒜皮，仍倔强地拥抱心灵的自己。

“北极会达到极昼，太阳不会落下。正如你对家人的爱，你对朋友的爱，落落大方。右下角1号链接，晒透了阳光的水蜜桃，500单，上链接。”在疲惫的深夜里，在背对着熟睡的孩子的静音手机里，又有一个被催开了花朵的灵魂在默默下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