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林
李老太佝偻着身子独自坐在乡敬老院门口的石凳上,手里反复把摸着敬老院发的那块劣质的月饼,浑浊的老眼望着远处山沟边的公路方向,嘴里含糊不清地唠叨着:“山娃儿,都……九……年……了,快回来吃……吃你喜欢吃的月……月饼呀!”
“老王师傅,老李嫂子在那里坐一晌了,别让她冻着了,九十多了,服不住冻。”敬老院几位老人喊着敬老院里负责护理的义工老王。
“山娃子,山娃子,九……年了,九年了……”李老太吃力地推开老王师傅来扶她的手,眼睛仍旧望着远处的山口,反复机械地掰着自己的手指头,嘴里念念有词地嘟囔着:“九年了,九年了……”
李老太在等自己的儿子山娃子。儿子是她的希望,儿子也是她的骄傲。儿子是自己那个山村百十号人中第一个大学生,儿子也是这远近百十里路唯一一个坐着专车的大领导。儿子是孝子,那些年一直要接李老太到山外享福,每次接出去都是住不到半月就吵闹着逼儿子把自己送回山里。儿子那里不好玩,都是山南海北的人,他们说的话咱听不清,咱说的话他们也听不懂,没有在山里和一帮老人靠在麦秸垛旁晒着暖说个闲话自在。害得儿子每隔十天半月就要带着老婆孩子回来看她。李老太的生日是八月十五,每年的生日山娃子都要从山外带着酒,带着肉,带着橱子在自己家院子里摆上十桌八桌,让全村男女老少去吃个饱,喝个够。村里老人对李老太那个羡慕的眼神呀,咦--好像李老太也是个大领导,都说她是有福人,生了个有本事的儿子。每每这时,李老太就会美滋滋地卖着乖说:“要不是那时候家里穷,养不起,我还能生他一大堆卡片粮,生他一大堆大领导。”
李老太八十四岁那年八月十五山娃子没有回来,是他的司机和他手下几个人跑来给她过的生日,说山娃子一家三口上外国去了,得些年才能回来,因为干的是保密事,这些年不能打电话,不能写信,也不能回来。不回来就不回来,当个领导也不容易。从那个时候起,李老太没事的时候就像做贼一样把自己床底下那个小木箱抱到床上翻来翻去,或者自己掰着手指头来回数着,嘴里像蚊子一样小声地念叨着什么。高兴时,她也会凑到一同住在敬老院的那些老人身边,夸着自己在国外干大事的山娃子,每次她说得神采飞扬时,都会得到老人们同情的叹息和几滴同情的眼泪。李老太耳背眼花,老人们的叹息声她一句也听不见,有时模模糊糊看到老人们流着眼泪时,她还会关切地说:“你眼里进沙子了,快擦擦,快擦擦。”
就在又圆又大的月亮升上来的时候,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女人和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妇女从山外方向来到李老太面前,“妈……”“奶奶……”她们声音很低,憔悴的脸上布满了泪水。
“婷……婷?李……李梦?”李老太愣了一下,看着突然出现的儿媳和孙女,她浑浊的眼睛发亮了,佝偻的身子直了,像核桃皮一样布满皱纹的老脸突然间也绽出了光彩。她看看儿媳,又摸了摸孙女的脸,“瘦了,瘦……瘦了。”突然,李老太的眼睛慌慌张张地在周围寻找着什么,“山娃子,山娃子!你……你在哪儿!?”她发疯似地抓住李梦的手叫了起来。
“奶奶,别急。”李梦哭了,“我和我妈先回来,我爸还……还在国外,他的事情没有做完,明年才能回来。”
“啥?!”李老太皱着眉头使劲揉着耳朵,仿佛只有这样揉上几下,耳朵就会马上疏通一样。
“还……在……国外!明年……回来!”李梦扯着嗓子喊着,手指朝着很远的地方指着,比画着,眼泪也断了线似的流着。
“唉--”李老太仿佛听见了,也仿佛明白了,一屁股瘫坐在地下。“回……回不……来了,第……第九年了。”然后在身上摸索了半天,终于在衬衣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塞到李梦手中,最后身子猛地一颤,脑袋一歪,闭上了眼睛……
就在婷婷慢慢用钥匙打开李老太那个宝贝箱子时,母女俩和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箱子里放着一张一家三代的合影照片和八块不同年份、质量不一、散发着浓重霉味的月饼。“妈呀--!”婷婷疯了似地趴在箱子上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妈呀--这些年我们骗您呀,我们出什么国呀,我们就关在离这里才一百多里的省城呀,都是为了那些钱呀--”
天阴了,乌云遮住了月亮,山风伴随着呜咽的哭声如泣如诉地向人民诉说着什么,人们真希望山风能把这些诉说吹向另外一个世界……
[作者简介:杨林,1957年出生,大专(党校)毕业,中共党员,河南邓州人,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