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伟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如果不是反季节因素在作怪，霜降过后，才是最正宗的吃烤红薯的季节。

往昔，街边一声沙哑的“烤红薯、干面热红薯”的吆喝，直让人走不动道儿。如今，因为城市治理的因素，那些充满市井味道的烤红薯也登上了大雅之堂，开始进店经营了。那些让满街飘香的红薯味儿，已难觅踪迹。

烤红薯进店经营，虽然更加干净卫生，但少了烟火味道，变得有些不伦不类。

店家为了让烤红薯更加香糯可口，会把红薯打成泥，做成红薯原本的形象，烤箱烤熟后冷却待售，有人买时再进行加热，软乎乎的一团，视觉上先受打击。这样的烤红薯，虽然入口即化，但少了烟熏火燎的乐趣，少了软硬错落的口感，就像被格式化了一般，被人为调整至统一状态。

其实，最好的烤红薯，应该是在儿时，应该是那种偷来的或是遛出来的红薯。

小时候，跟伙伴们下地割草或者放羊的时候，就喜欢在野地里玩。兴之所至，饥肠辘辘，便有人提议，“烤红薯吧”。然后分工，有人去拢玉米秆、红薯秧，有人去未收的地里偷红薯或者到已收的地里遛红薯，然后在田埂边挖好一个竖沟，将红薯放进去，“嚓”的一声点燃火柴，一股浓烟便在田野里飘飘袅袅升腾起来。

烤红薯时火不能太大，柴火要一点一点地加进去，否则会把红薯烧的皮焦里生，不能吃。

耐心等着吧。

小伙伴们躺在地上，看着一缕青烟在天空中歪歪斜斜地飘荡着，一边嗅着青草的气息，一边交谈着自己认为稀奇的事情。有时意见不一致了，还要抓起几块土坷垃丢过去，甚至要抱在一起摔跟斗。但是一旦闻到红薯的香味，再大的怨气也会云消雾散。

终于等到红薯烤熟了，满满一层灰也抵挡不住它的诱人飘香。小伙伴们顾不得热灰烫手，三下两下扒拉开还带着火星的柴火，直接下手去抢。掰开的红薯会冒出一股香甜味的白气，狠狠地用鼻子吸几下，然后轻轻地揭开发黑的红薯皮，一边吹着热气，一边往嘴里塞。此时的烤红薯，又热又香又甜，真是人间美味。

吃完以后，互相一打量，不禁哈哈大笑，原来人人嘴角都是黑的，有的脸上还有一些黑灰，像小花猫一样。吃得快了，会被噎住的，到小河边荡开水面的杂草，直接趴下喝几口河水，又凉又痛快，根本不用担心闹肚子。

并不是每次偷红薯都会成功的，偶尔也会被抓住的。挨训是在所难免的，大人紧绷着脸，虚张声势地说要告诉家长、告诉老师，弄得小伙伴们好几天都灰溜溜的。

红薯其实有很多种做法的，可以烤来吃，也可以放在锅里煮，还可以放在笼上蒸。但我个人认为最好吃的，是那种蒸熟后放在火旁炕成的筋红薯。

滴水成冰的大冬天的早晨，拿起母亲炕在炉火旁热腾腾的筋红薯，边吃边往学校走，一路都是暖烘烘的。炕筋红薯，母亲最有经验。她会把那些又细又长的小红薯洗净蒸熟，在睡觉之前围着炉火放上一圈，然后把一块红薯的蜕变交给夜晚。

次日清晨，一块完美的筋红薯就新鲜出炉了。这种红薯吃起来弹牙，有嚼头，又香又甜，绝对是不可多得的美食。

儿时的红薯，大都是又干又面的本土红薯，那种软糯香甜的红心红薯很是稀罕。

记忆中的烤红薯，是放在圆柱形的铁皮桶里的，里面燃着红红的炭火，红薯一个个架在炉壁上，慢慢烘烤的。

本土红薯烤成后，干面壮口，很是耐饥，但口感不佳。于是，卖烤红薯的会把这些红薯边烤边捏，捏的松软一些。红心红薯则不同，只要烤好，经手一捏，便会流出糖稀一般的蜜汁来，又香又甜，让人爱不释手。

有经验的人买烤红薯，不要粗的，粗的太干；也不要细的，要不还没吃就完了；不要硬的，硬的太柴；也不要太软，会太稀。要那种粗细软硬刚刚好，一掰开，热气腾腾往上冒，香气扑鼻，还能看到红红火火的内芯，完美的焦糖色，吃起来软软糯糯的，像蜜糖一样，这大概就是最完美的烤红薯了。

烤红薯最精华的部分，当属贴近皮的红薯肉，那种焦焦香甜的美拉德反应，最是让人着迷。

如今想买个烤红薯，即使满大街暴走，也难得看见一家。只好退而求其次，到便利店去买。当拿到手里的那一刻，让人那颗火热的心，彻底凉了下来。翻了小时候多少倍价钱吃到的烤红薯，幸福感却完全消失。

在这里，买个刚出炉的烤红薯比在微博里抽中锦鲤还难。难道真的是：有童年滤镜的食物，吃着不如吃不着？

记忆中的香味总让人憧憬不已。如今闻到的烤红薯味道，只是心里储存的记忆被引发出来的一种感觉，缺乏乡间红薯那份淳朴纯正天然的那种香气。也许我们失去的不仅是熟悉的味道，更是一种生存环境。

遥想儿时，寒风呼啸，手捧一个热烘烘的烤红薯，那种温暖的烟火气，总能给人带来甜蜜与抚慰。烤红薯所带来的能让人瞬间回到童年的魔力，根正苗红地传达着暖心至深的饮食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