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烟往事

磨面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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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用石磨磨面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我们家老少十几口人,人多饭量大,每个星期都得磨一回面,每次磨两麻袋小麦,一百五六十斤的样子。

磨面前,要先把小麦淘净。人工收割的小麦经脱粒晾晒,其中难免有麦糠、灰土、石子等杂物,淘麦就是将杂物去除。淘麦费时费力,需要有十足的耐心。把小麦倒入清水中,用笊篱打捞滤掉漂浮物,再画圈搅动,用笊篱将小麦捞出,如此反复,直至水清。

等小麦重新晾晒到八成干,全家人上场,坐在席子上,再细细地将杂物挑拣一遍。最后再过筛子、上簸箕,小麦才算淘净。那时候,听着父母的唠叨,看着阳光下泛着金光的小麦,我们兄妹几个热切盼望着能吃上香气四溢的白面馍,也深深体会到,有粮的日子总叫人特别心安。

磨面是一件苦累事,不过,和种地等重农活相比,还是轻松些。母亲白天里里外外忙个不停,磨面的活儿大多时候放在晚上干。母亲推磨,奶奶拿着笸箩,上面投麦粒,下面扫面粉。我们几个孩子轮流上阵帮忙推磨,个个推几圈就没了力气,便跑回屋睡觉。常常一觉醒来才见奶奶和母亲磨好面,她们的衣服、头发甚至眉毛上全都沾了面粉,被我们笑称是“面人”。

那时候,村里40多户人家200余口人,谁家遇到红白喜事,乡邻们都会去帮忙。男人主外,女人主内,家里最重要的活儿就是磨面了。婶娘们分成几组,人歇磨不停,要磨够3天的用量。条件好些的人家,会把粮食拉去村里的磨坊碾磨。我还记得磨坊里的那头小毛驴毛色很黄、腿芝麻秆细,套上直径约1米的磨盘,一早上能磨出二三十斤面粉。

上世纪80年代,村里有了磨面机,俗称“钢磨”。起初,用机器磨面更忙碌,磨坊主只负责操纵机器,来磨面的人需要用桶将磨出来的粗颗粒物一遍遍重新倒入磨口,再磨。后来机器有所改进,一次倒入粮食,能自动循环碾磨,人就省力多了。不过,磨机速度快,还需要人守在出口旁,眼疾手快地用空桶换将要盛满的料桶。捂口、换桶、提倒,动作不断重复,磨一回下来,常常腰酸背疼。

最开始磨出的小麦粉是纯白色的,像瓷一样白。我喜欢用大拇指和食指捏起一指肚面粉,搓搓看看,用舌尖舔一舔,心里欢喜得像马上就要吃到热气腾腾的白面馍一样。越往后磨,面粉的颜色渐黄、渐黑。快磨到小麦表皮时,磨坊主会问:“磨成啥?”这问的是出粉率,人们大多会选择“七五粉”,即100斤小麦出75斤面粉。面粉中麸皮的多少会影响面粉的颜色,出粉率低、麸皮少的面粉洁白、有光泽。反之,出粉率高,面粉颜色会灰暗一些,口感也差一些。

那时候陪父亲去磨面,面对磨坊主的发问,我总能察觉到他内心的思量和承受的难堪。细粮短缺的年代,我家又人多粮紧,父亲自然想多磨一会儿,多出些粉。但排队磨面的人多,磨坊主嫌这样耽误时间。再者,磨得再净,也不能磨成“九零粉”,过年待客还需要白面。催促中,父亲把上茬白面和下茬黑面拌匀装袋,拉回家倒进灶房的面瓮中。日复一日,这些面粉在母亲手里由生变熟,养育着我们几个孩子长大成人。

跟着父母去磨面,我们小孩子会帮忙撑口袋、推架子车,偶尔也会提桶接料。有时不小心将磨料洒在地上,父母心疼得直冲我们瞪眼,我们也非常懊恼,都知道粮食珍贵,于是暗下决心,今后磨面干活要细心、再细心。

吃惯了石磨面粉,总觉得这样低速研磨出的面才有嚼头,保留了小麦的原汁原味。年少时以为磨面的事会像接力棒一样从父母手中传递给我们,不料想,延续了几千年的农业社会传统生产生活方式变化如此之快。如今,超市里就可以买到半成品面条,人们连袋装的超精、高筋、有机认证面粉都买得少,更别提淘麦和磨面了。

石磨、钢磨都进了博物馆,我在博物馆参观时打量着它们,似乎又闻到了醉人的麦香。

(题图为石磨绘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