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遥远的一棵树

殷咏天

1

在一片又一片的森林中

有一棵树醒着

目光穿越了岁月的滞重和空间的藩篱

2

永不止息向上的力

永怀一颗向下的心

森林簿册中大写的一页

3

是裸子、是被子？

不知道，也不重要

只知道有根、有干、有枝、有叶、有针

有一腔复唱而不重叠的嗓音

4

她总是轻轻摇曳，像轻轻颔首

向风、向鸟、向松鼠……

向命运致以最虔诚地谢恩

5

一棵树与周遭的小草是一幅画

一棵树与更多的乔木、灌木也是一幅画

只有我是唯一的多余

6

至暗的夜，无数流星陨落

但最邈远的恒星一如坐化

她不为所动，一任流光落叶纷纷

7

她甚至尊重斧锯的选择

在加工厂里去歌唱守恒

或余伐根录制大森林的新曲

或用木质的耳朵谛听形而上的晓谕

8

是的，是剧总会落幕

关键是否有一棵树撑起帷幕

幕后的遗响能否溅起一片星光

9

我看见贵胄的华辇一路走向尘埃

青天未老，小草绿油

那最后居所的镶金嵌银让一棵树蒙羞

10

把寒冷、苍茫托付给绿皮小火车远足吧

把金色夕阳的勋章挂满每一枝头

11

她在，天际线在长

城市窗口的青纱在婆娑

早醒的人和晚醒的人一起心动

12

一连几日的风刮着

遥远的一棵树像发言

整个天空垂下肃穆……

在大森林里

成子

大雪消融之后是温暖的小风、

上升的蒸气、森林里斜射下来的光

林子漏下的光斑

跳跃在去年的腐殖质上、如雏鸡

叶脉像脚丫儿

最早柔软的是白桦林

芽苞先是黑的、然后深褐、浅紫

现在是绿色星辰

金属摩擦的声音

来自地下的虫鸣

各种鲜花一夜间睁开眼睛、

那是自然界巨大的酒窝、斟满露水

我站在刚开化的小溪边儿上、

心情富裕、目光晴朗、转而热泪盈眶

一切都是瞬息间

我所记下的也同样是瞬息

美好溪流的截面

枯叶属于去秋

也属于眼下

我和我的森林、马匹和鲜花光芒四射

我甚至愿意用鲜血、眼泪、呼吸和

我所有的悲伤与快乐去描述她，

却不是她。

最多是她的一片羽毛

我无法像石头那样

守住灿烂、让时光凝固于心

石头也有阴影———

石头的一部分

致落叶松

王秀竹

硬气地站着

举起绿意，再从枝上泼出去

然后建塔，建松树的塔，

塔里有最初的涛声

有一部经书等着发芽。

然后

标出高度和胸径

用心血熬松脂香。

一辈子，就这么干

一条汉子直了直腰身，不喊累。

而松针

从开春儿就蘸着风雨磨

磨兄弟情，英雄气

磨出落叶松根本的锋芒来。

贴紧树身

你听，树里果真有一条大河的澎湃声

而且，树里的大河也是站着的。

树的一生

王晓华

1

根须攥紧泥土

枯槁笔立，戟指天空

生死不变风姿，是不是一种完美

站杆，就站成纪念碑

生命鲜活与腐朽，死亡梦幻与星辰

碑文不着一字，汇入满山苍劲

2

一场暴风雨，树冠扑地

树皮剥落，裸露树干的骨头

生命不能解决，交给死亡

话语不能完成，交给沉默

肉体不能靠近，交给灵魂

行动不能抵达，交给思考

英雄情结，交给受难之神

身心笔直磊落

站着倒下都是风景

3

白桦树死了

一层皮也可以站着

年轮碎屑，在回忆漩涡里打旋

临水亭亭，梳妆早晨，谢幕黄昏

桦皮筒活着

等待燃烧

4

树倒下的时候，根须在泥土里颤抖

森林感到疼痛

抖落折枝的故事

消逝丰腴血肉以及笔直骨骼

伐根是一篇祭文，昭告天地

属于生命的虚妄，死亡的真实

就这样凝视天空

静守泥土里的前生来世

白桦林

张风山

山风静止的时候

白桦林闻风而动

手指绵软地捂热童话

一个一个地塞进孩子的梦里

呓语的天空湛蓝湛蓝

河流静止的时候

白桦林踽踽行走

裙裾窸窣，撩拨情感

天鹅湖上一层一层涌动的春心

都成了爱情故事

山川静止的时候

白桦林掩面轻吟

那种哼吟似纤指抚摸着艺术

画家便开始胡乱涂抹

诗人从此不好好说话

思维静止的时候

白桦林舒袖长舞

秀足疯狂里绣出弧步

木桌上的酒碗一个个踢翻

枯涸眼里流出的液体

是老伐木人的眼泪—

——桦树泪

有人说白桦林是仙女

亦有人说白桦林是老婆婆

编者注：今天，本版刊发了“紫叶诗社”成员创作的诗歌《大森林的歌》。“紫叶诗社”成立于20世纪80年代。几十年来，诗社坚持正确的文艺方向，对“森林诗”的繁荣发展作出了努力和贡献。他们初心不泯，创作不歇，探索不止，今天，同鸣共奏，再一次从心里唱响大森林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