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松
该说的话都在书里说过了,还说什么呢?编辑朱筱婷打来电话说:“总要说点什么吧。比如,为什么要写这本书?”
是呀,为什么要写这本书?唉,这个问题就像人为什么要活着一样难以回答。然而,对于编辑提出的问题,作者没有任何理由说不。何况,未曾谋面的朱筱婷老师的语气和态度是那么真诚,那么温暖。
那就说说吧———
写这些文字开笔于若干年前。起初,边走边看边想,感而思之,感而悟之,漫无目的,断断续续,写着写着,便隐隐约约有了目标,想法也就清晰起来了。此书总共写了十九章,每章以独立的面目出现,又通过一条看不见的线将每章串起来,就成了这样一部作品。掀动书页,那感觉就像林区人家秋天晒蘑菇一样———把一朵一朵的蘑菇串成长串,一串一串,一嘟噜一嘟噜,挂在屋檐下,风拂之,悠悠荡荡,荡荡悠悠,秋意和欢喜的气氛就弥漫开来了。
东北在哪儿?看看中国地图就清楚了———东面的北面,北面的东面,合而并之,乃谓东北也。具体来说,包括辽吉黑及内蒙古东部地区。东北是一个地理概念,大兴安岭山脉、小兴安岭山脉和长白山山脉构筑了东北的骨架轮廓,而辽河、松花江、嫩江、黑龙江、乌苏里江、额尔古纳河、鸭绿江、图们江等江河水系,又像血液和气脉一样,哺育并滋养着东北大地,生生不息。
回想起来,我职业生涯的大部分时间,都是行履于东北的山岭和森林中。我所书写的东北,远离城市,远离喧嚣,跟通常所说的东北可能不完全一样。我所书写的东北是被人遗忘或者忽略了的特定地域,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林区。是的,这本书呈现的就是东北林区的故事。书中的内容涉及林区的历史和文化,林区的荣耀和辉煌,林区的困惑和迷茫,林区的温情与悲歌,林区的变革与新生。当然,也涉及物产、风情、语言,民俗及一些自然事物和现象。
早先,林区人靠伐木、狩猎和采集为生,并且以此安身立命。那个年代,森林是林区的硬道理,木头决定林区人说话的底气。林区鲜有轰轰烈烈的事情发生,林区人的日子过得很慢很简很随意。我喜欢林区人家的烟火气息,生活中的每一个小小的意外和惊喜,都让林区人的每一个普通日子温暖,有滋有味。这里有野性的建筑,这里有鲁莽的食物,这里有豪迈的风情,这里有直率有趣的灵魂。
林区,似乎就是另一个东北了。
我不关注热点,也不追求热闹,却向那里蛮荒冷寂的原生态之地,投去热切的目光。林区曾创造过繁盛与辉煌,我知道那份荣耀不属于林区与林区人自己。如今,伐木时代已经过去,林区人不复当年的万丈豪情。然而,我无法理解的是,它为什么积累了一些的问题。当然,不会有答案。森林无语,森林之上的云朵无语,森林底部的苔藓无语。万物串通一气了吗?对我缄口不言。好吧,让答案在风中飘———问题的尽头一定是阵痛和转机。老子说,反者道之动也;弱者道之用也。从林区人的眼神里,我分明看到了某种期盼和希望。
忽然,就想起了毛姆的那句话———“极端的绝望与极端的幸福之间,只隔着一片震颤的叶子。”
告别了伐木时代之后,该怎样重新认识自然?该怎样重建人与自然的关系?———这是我在写作过程中一直思考的问题,也是本书要表达的中心思想了。
在林区,置身森林中,我渐渐有了一种归属感。这种感觉能帮助我建立起与森林及自然的联系,并且通过观察森林细部的细微变化,让我感知到脚下的东北大地正在涌动着的能量。
感谢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总编辑汤文辉先生,是他偶然看到这部书稿,并力主出版的。感谢罗财勇主任和朱筱婷编辑,其审美眼光和敬业精神,令我敬佩和感动!贺凤娟老师手绘的具有版画意味的插图,与本书的气质和风格很是匹配,一并致谢了!
当你看见森林,你已经在森林之外了;当你看见河流,你已经在河流之外了;当你看见山峦,你已经在山峦之外了。
然而,书则不同。
当你翻开这本书的时候,也许在书中你看见另一个东北的同时,还会看见自己。
2024年9月9日写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