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国镜
1
大自然并不都是安详与和谐,其中也有狠毒和残酷。
飞翔的鸟儿,就难逃脱毒蛇的侵害。
鸟儿、鸟蛋,是常常会被蛇攻击的,或者说被蛇打了牙祭。那精灵的小鸟,根本惹不起阴险的蛇。蛇把鸟蛋一窝吞,把小鸟一窝端,是家常便饭。这样的情景,我从小就常常见到。遭遇毒蛇欺负、侵犯的鸟妈妈,在空中飞着、叫着,却没有能力把蛇抓起来,撕扯着吃了。有一次,我看到一条蛇盘踞着一个鸟窝,真想解救那一窝小鸟。但那蛇信子,不断地向我示威;即便大鸟飞回来,蛇还伸长着脖子,想把大鸟也归为己有。
那一刻的鸟有多么可怜,而蛇有多么凶险。
那年,我与另外两位同乡,在山野里修公路。午间,我们在一棵大杏树下,一边乘凉,一边准备横躺竖卧睡大觉。我刚欲入睡,就听见一只喜鹊在空中喳喳地叫着,没完没了地叫着。我睁眼一看,那喜鹊正好在那大杏树的枝头上,飞来飞去,欲落下来,却又不敢落下来。喜鹊不敢落下来,肯定是因为我们树下这几位午休者,让它心怀畏惧。而它为什么要落下来?很快便有了答案。原来有一条蛇,正向一位同伴爬去,速度还不是太慢。还能说什么?那蛇肯定是要攻击那同伴。而树上的喜鹊,分明是提醒树下的人,或者说是给树下的人报警:赶紧躲开,有蛇袭来。
就这样,伙伴转危为安。
事后听山里人说,喜鹊与蛇斗,叫龙凤斗。可由于我们几人在树下的存在,树上的“凤”却没能接触到树下的“龙”。
喜鹊就是喜鹊。喜鹊有灵性。
也有蛇犯到鸟手里的。这就得看猛禽的本事了。
我儿时养过多只鹞鹰,知道鹞鹰是可以抓到蛇的。我后来在野地里,多次发现老鹰叼着一条蛇,在空中飞翔着,那蛇还耷拉耷拉的,像是在舞动、在挣扎。那蛇会想到,它也有被鹰带上万不能打它,就让它在米缸里待着,米就会永远吃不完,米缸就成了聚宝盆。姥姥还指着锅台上的蚂蚁说:蚂蚁上锅台,主人发大财。主人是不能嫌弃蚂蚁的。
可那天出现在锅台上的不是蚂蚁,居然是一条蛇。这可怎么办?它赖着不走啊。姥姥看蛇太老实了,好像没有走的意思。姥姥只好拿来一把铁锨,把那蛇铲起来,想要端到院外去。我担心蛇会不会沿着铁锨把,往姥姥的身上爬?可是蛇老实巴交地待在铁锨里,连伸开腰肢的意思都没有。这蛇发呆发苶发愣。然而到了院子里,蛇还是拘挛一下,跳下了铁锨,钻到东边院墙上去了。上了院墙,它还回头望着我们,好像有点不怀好意?姥姥看着墙上的蛇,指着说:快走吧,你吓唬我个老太太干嘛?
然而,那蛇一时间消失后,又从墙的窟窿里探出头来。这让姥姥很是气愤。姥姥在那一刻举起铁锨,就冲着那蛇的脑袋捅了过去。但,姥姥还是手软了,锹下留情了。蛇又蜷缩到了那个墙窟窿里。
在那天,姥姥家的一只鸡蹲在鸡笼子里下蛋,忽然之间,从天上俯冲下来一只老鹰,“唰”地一阵风,又一阵黑影,老鹰居然钻到了鸡笼子里。姥姥手疾眼快,拿起凉灶锅上的锅盖,就把鸡笼子盖住了。老鹰在鸡笼里直劲儿扑棱,那只鸡也被吓坏了,连连叫唤和扑棱。姥姥有心舍去那只鸡,把老鹰留下,制成一个标本,送给我的舅舅。姥姥却在转瞬之间就把锅盖子揭开了。老鹰一下就飞了出来。老鹰飞上天空的一刹那,姥姥说:我把你放了,捉蛇去吧。有蛇欺负我,你就把它叼走。
姥姥用黄泥抹了一遍锅台。姥姥对我说:蛇上了咱家的锅台,我嫌它脏,把锅台擦一擦,再做饭吃吧。姥姥又叹息了一声,外孙子呀,我都六十几岁了,也没见过蛇上过锅台呀?蛇又不是猫,它咋会上锅台呢,不是什么好事吧?
我说:姥姥,你就说长虫上锅台,主人发大财,不就没事了。
姥姥笑了:还是我二外甥会哄姥姥。我给你炒鸡蛋吃……
老鹰真的会知道报恩吗?在那之后不久,姥姥家的院子里,从天上掉下来天空的一刻吗?那一刻,蛇的生命就要到此终止了,就要变成鹰嘴里的蛇段了。那美餐一顿的鹰,就是那一刻的胜利者。心疼那蛇吗?可它也没少造孽。
金雕,自然还有蛇雕之类。金雕住在高高的悬崖上,连猴子都爬不上去,而蛇却能爬到悬崖峭壁上去。那年那天,一条够大的蛇,就爬到了那只金雕的窝里。蛇顺走了一个圆滚滚的雕蛋。蛇把蛋吞进去,很快就把雕蛋摔成蛋液,美滋滋地吸收了,几天的营养都够了。可那金雕能饶恕那蛇吗?
几天以后,金雕就看准时机,俯冲下来,抓走了那条吞了雕蛋的蛇。金雕是会记仇的。金雕为自己的儿女报仇了。金雕叼着一米多长的蛇,在空中飞来飞去,游逛了一阵。然后,金雕降落在一块高大的山石上,把那条蛇化整为零,全部装进肚里。是蛇厉害还是雕厉害?毒蛇猛禽都挺厉害。
这都是大自然里常见的所谓弱肉强食的场景。
2
60多年前,我的姥姥戏称自己像一只老母鸡,带着一群小鸡。实际上,那些年姥姥就看管孩子,是村里幼儿园的阿姨兼院长。但姥姥没有耽误养鸡。姥姥经常带小朋友做老鹰捉小鸡的游戏。下面就说说姥姥与蛇和鹰的故事吧。
山村养鸡,白天最怕的就是老雕和老鹰,它们会扑下来抓鸡;晚上最怕的是狐狸、豹猫、黄鼠狼……来偷鸡;再有就是怕蛇来袭击小鸡和母鸡下的鸡蛋。姥姥家的鸡蛋,被蛇偷吃,不是新鲜事。老母鸡孵化的小鸡,除了被猫叼走过,也被蛇吞噬过。
姥姥与蛇之间,发生过让人毛骨悚然的故事。那年秋后的一天,我也在现场。姥姥揭开锅盖,正准备做饭,却发现锅台角落里,盘着一团黑糊糊的东西,定睛一看,是一条蛇。姥姥被吓得一激灵,那蛇却还没有动的意思。姥姥后退了一步,把门打开了,意思是让蛇走吧。
我多次听姥姥说过,如果在米缸里发现了小白蛇,那就是财神爷,千一只色彩斑斓的野鸡。我分明发现,野鸡是被一只老鹰叼着,老鹰在姥姥家的农家院上空盘旋了很久,就把野鸡“投”到了姥姥家的院子里。难道这只老鹰就是曾经钻进我家鸡笼里,被姥姥放飞的那一只吗?
姥姥捡起那只野鸡,冲着天空说:老鹰啊,你把到嘴的肉丢给我们了,你吃啥呀?
说来也怪也不大怪的事儿:之后不久,老鹰又一次俯冲到姥姥家的院子里,叼走了一条欲从鸡笼里偷鸡蛋吃的蛇……
那一年,12岁的我,养了一只鹞鹰。也是在那一年,姥姥不能带着小朋友做老鹰捉小鸡的游戏了,也不能养鸡了。姥姥第二年就去世了。姥姥家的院子里,再也没有发生过老鹰抓鸡的情景,也没有发现过蛇吞鸡蛋的情景。
善良的姥姥,救助过毒蛇猛禽,但她却没有得享高寿。所以60多岁的我,还常常想起60多年前的姥姥。与此同时,我也常常想起少年时代在山上采药、采蘑菇、背柴、掏鸟蛋的时候,碰上蛇的情景。也包括养鹞鹰的过往。一晃的事,那鹞鹰仿佛还没有飞出我的视线,甚至还在我的肩膀上蹲着,但我却已经是老年人了。那山野里的生活,距离我越来越远了;距离所有的人,都远了不少。现在,农村走向了城市化,不少农民也走向了城镇。在城镇里,蛇极为少见,鸟肯定也没有山林里多。但,大自然还是大自然。在天地之间,鸟还在飞翔着、鸣叫着;蛇,都藏在了哪里?蛇,当然不会绝迹。蛇与鸟,鸟与蛇,现在都在保护之列。但蛇与鸟之间,肯定还在弱肉强食,不会互相保护的,互相依存是有可能的。
就在我写这篇文章的一刻,也许有不计其数的小鸟或者鸟蛋,被蛇吞进了肚子里?当然,也许有不计其数的蛇,被鸟叼上了天空?“万类霜天竞自由”,谁能左右大自然的“丛林法则”呢。
(高国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北京市顺义区作家协会原主席。北京农村题材创作代表性作家。现为《今日国土》杂志社特聘生态文学作家,北京市永定河文化研究会智库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