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看山塘老年文艺队阿爹好婆排练，是在山塘古戏台下那个不小的场地上。盏盏昏黄的路灯下，阿爹好婆成双成对地跳着；难说翩翩起舞，舞姿不够轻盈，屡发少年狂飙。有位阿婆张着缺牙的嘴笑着，仿佛久违的活力旋转着她的步子。老人们都说憋在家里一天了，到这里来活络活络脚跟，交流交流超市里的便宜货。
    乐曲是DVD里现成的，随时换盘。也有高雅的，几个人，两把二胡，一副亮嗓，营造出一段或悲或喜的情调，可谓心老零束缚。只要不是刮风下雨、天寒地冻，夜夜练习，笙歌不断；既不化妆，更不在乎是否有人欣赏。晚10点半一到，准时结束。回家路上，七嘴八舌：“今天谁没来，听说感冒了，明天再不来就上门请”；“我的转身老不对。”“那你回家去多练练”；这样的练在影视里没看到过；如果象影视里那样穷凶极恶地跳，这里的“老骨头”会统统逃光的！
    5月10去观摩一个文艺演出，地点在山塘古戏台。我懵懵懂懂地落座在前排座位上。这种规格的露天礼堂实在是久违了，木凳子木台子，黄灯光照在简易的帷幕上，仿佛欲看几十年前打谷场上的露天电影。古旧的舞台边零散地摆放着几件油漆斑驳的鼓钹二胡。领导发表家常般的开场白，这才知是山塘与金阊联宜活动。怪不得除了市民外，还有不少带城管的帽。台上忽然宣布，文艺演出开始！这简直太出乎意料了！节目单拿到手，满目时光倒流，薄薄的纸上印着些表演唱、小品类、沪剧越剧之类的节目。主演的名字更是老土，也不带姓，只称“桂英婆”、“阿香娘”、“福根爹”等。
    看到主持人登场，我哑然失笑。女主持人就是那个练习时缺牙咧嘴笑的阿婆，普通话完全不标准，嗓音上拔到几乎失去掌控。不知何时，那些鼓钹琴笛都各自有了主人——跟当年下乡插队时一样，乐鼓手都是穿着中山装的街上老年文艺爱好者。我内心充满激动。这些年看到的太多演出，每一次都是美女如云，声光电高科技无所不用，宏大的乐团全部使用西洋管弦，节目单一律用彩印铜版纸。正因如此，我，才像找到了北。节目一个个演下来，全部是原汁原味的乡土版——阿香娘一袭水袖登台亮相，台下掌声四起。唱罢，掌声依然热烈。原来她退休前是苏州越剧团的台柱呢。
    四方步、兰花指，各显神通。那个桂英婆虽说话不是强项，伴着她手持红绸绢竟还能连滚翻。每当这个翻滚的节奏曝场，台下那些只会一圈圈跳广场舞的老阿姨们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巴看她从东翻到西，从西翻到东的劲头，似乎越翻越年轻。
    几乎每个节目都博得观众掌声。坐在我旁边的人起劲地鼓掌，还说，“现在唱的那个是我老伴，她在家里练，我就为她鼓掌……”我低头看了节目单，那个女的叫郝嫂，看她胖胖的，可是伴着笛子二胡的歌喉很动听，她向我们这边注视着，有泪盈。她一定听到了，那最响的掌声是从她老伴的座位上发出的。
    下来，有个秦老爷开口，完全可跟专业相声演员一拼。吹簫的福根爹，真一吹惊人。别看他，七十有几，霜满头，却相貌儒雅，台风俊逸；完了，双臂一鞠躬，西装里露出LV皮带扣，一金阊男耳语：“不会是仿制的吧？”“怎么会？”一山塘者不高兴了，“你别小看了这些阿爹好婆，她们哪家不是百万资产？好几个老板专程从深圳、广州的公司来看他们爸爸妈妈演出的呢!”
    我听此介绍，顿时瞠目结舌。台上的阿爹好婆不断地变换着姿势，把快板词越说越顺溜的样子，我不禁由衷地想：“对于这样的老人，不要用养老、頣养天年来禁锢和婉拒他们宝贵的社会资源。海水不可斗量啊。
（邢俭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