耄耋之年,回忆一九六九年冬,我扶老携幼,一家五口,与数以万计的机关干部,企业职工和城市居民,下放苏北盐城地区农村安家落户。我家被安置在黄海之滨的大丰县三隆公社。下放十年,栉风沐雨,历尽艰辛,回首往事,五味杂陈。在今五十周年前夕,我节录几则日记,与当年的“同路人”,一起回忆,以资纪念:
1969.12.21
上午,在平门河边,万人欢送中,我与妻子,手扶老娘,怀抱两幼,登上航船,送行的小舅子,委实放心不下,也钻进席地而坐的老小拥挤船舱内,送我们驶向大丰县……
新的生活开始了。我还不能对未来的生活作出一点预言。(政策宣传:下放干部,暂拿工资,职工居民,种田工分)
1969.12.23
午后,船抵达三隆公社码头,傍晚,落户在斗龙港中的一个岛屿——隆东大队第九生产队。接纳我家的房东是,贫农代表,姓梅,从香是他的名,我家六口,宿在十平方米的西房间,当然是挤了,但是他己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一家六口,挤在东房,也就不觉得难过,反而过意不去了。
1969.1.30
移居二队。这是大队书记的关怀和帮助。
九队,不仅四周环水,而且距离镇远,是一个困难,最大担心是出门要摆渡,既不方便,更不安全。
二队的民兵排长朱根山,是我的新房东了。家座落在公路南,跨过公路,北面即是大队部办公室,医务室同在;向西骑车二十几分钟,就是三隆镇,大路平坦,很是方便。这样,减轻我不少生活和心理压力。小舅子安顿了我们,就含泪告别,返苏了。
1970.2.11星期三 晴
我借用在公社工作。江苏电台通知,我撰写的《棉饼往哪里卸》(支农小故事),巳在三月十七日对工人广播节目里播出了,我没有听到。
晚上,向公社朱士高书记汇报县新闻工作会议精神(公社在县广播站用稿率,占全县公社之首)。王秘书和新来的陆宣委也在坐。当然,他很高兴。
朱书记提出,一些大队没有明确通讯员的,要王秘书敦促他们配起来。这几天,让我组织一些通讯点采写一批稿子。
1973.3.25 星期五 晴
队里,民兵姜振元家失火,我一口气,从家门口,奔到现场,投入灭火,不怕苦,不怕死,数次冲入火海抢救东西。听到有人说,”屋里有枪,还有弹药”。我虽然冲进火海里索摸,但是头脑里在思考:什么办法避免弹药因火烤而爆炸的危险?这样,手不那么利索了,可是,李宝根队长与农民,却猛于开始,很快将子弹和枪枝翻出来,送到火场外……
火灭了。我走出火场,见老姜的孩子冷,将身上的旧衣脱给他穿。
1973.3.10 星期六 晴转阴
早晨,我推着自行车进公社,胥忠怀在办公室里叫我去。
“组委叫我什么事噢?”我走进去,心里这么想,嘴里也就说出来了。
“来,你坐!”他让我坐下,“请你谈谈下放干部的思想动态。”
我亳无准备,一时语塞。
“你是消息灵通人士”他怂恿着,追逼着,“你说说看”。
“要我说?”
“你说!”
这样,我就说了。
笫一,下放干部在东张西望,当他们听到厦门,街头巷尾张贴着“欢迎五七战士回厂抓革命,促生产”、“欢迎下放干部回原单位抓革命,促生产”,还听到山东省来的同样消息,特别是有个下放干部收到在邯郸的亲戚来信,说他们工厂专派汽车下放接下放干部回厂工作。这样,大家就想了,同样是毛主席领导,同样是红太阳高照,为什么别的地方这样,而江苏偏偏例外呢?
笫二,下放干部在估计,从县里的一些同志那里听到,所有的下放干部,都安排在大丰,还嫌少呢,而现在听不到这样的话了;去年说,今年笫一季度,全部要安排的,至少安排百分之八十,而现在已经是一季度末了,安排了百分之二十,大家想,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笫三,每个下放干部都有自巳的具体情况,具体想法,具体要求,我就不能代表他们汇报了。
临了,我说了自已的惰况,己经向你汇报过,并向县组织组书面报告了。他们会告诉你的。
胥忠怀只是笑笑。
1973.8.12 星期日 睛
傍晚,从公社回家,我拎了一袋自留地上新收的玉米,去大队粮食加工厂去碾粉,四岁柯儿前面引路,一蹦一跳,欢欣雀跃。
玉米还没有收起之前,她就嚷着要吃“奶粉粥”(当地农民称为“糁子粥”)收下以后,还在曝晒中,她就催着去碾粉。当我俩碾好回家,她跑在前向,兴高采烈,竟操起普通话,向成一报告,“妈妈,轧好了!”
孩子的天真和活泼,是艰辛生活中的乐趣。
1978.5.22 星期一 晴
事情往往出人意料,我与成一的调令到了!
是这样的:上午,我上街,在桥头,瞿元元迎上来,说:“你知道啦?你的调令到了!”
我不相信。他肯定地说,熊萱芬在组委那里看见的。
我关切地问:“张元钧在不在内(名单)”。
回答是否定的。三隆公社六人,金国荣、熊萱芬、黄越平、郑雪娟、我与成一。张元钧急得眼红了。
下午,我与张元钧上大中集(县里)。我报到,取了去苏州人事局报到的介绍信,张元钧走访组织部,问询原因。
我办手续只消五分钟,而要求调回苏州的心思,整整动了十年,至于,方方面面的工作,花了十万个五分钟也不止。这真是“十月怀胎”要调动,“一朝分娩”调苏州!
(杨文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