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稻穗
作者:余万有 观看: 117       赞:

假期时,走在乡间的路上,在一丘收割机割过的稻田里,忽然见到一个老妇人弓着背,一手提着蛇皮袋,一手捡拾稻穗。这种场景已很少见,不由得想起拾稻穗的往事。

从我记事起,农村收割后的稻田里常见到捡稻穗人的身影。母亲很长时间一直保持着拾稻穗的习惯。不论是在“六月天气热,帽子离不得”的双抢抢收早稻田,还是在“秋老虎”的晚稻田里,那时都能见到妇女们拾稻穗。

每逢“双抢”的早稻收割,一边是繁忙的收割场景,一边是“低头族”拾稻穗人群。“双抢”是南方双季稻产区特有的农事现象。“双抢”时节,是农民一年中最辛苦的日子。“双抢”,抢收早稻,割谷、打谷、捆谷、挑谷、晒谷、扇谷;抢种晚稻,犁田、耙田、拔秧、挑秧、插秧。“双抢”一头连着夏粮归仓,一头连着秋粮入田。早稻“小暑割不得,大暑来不及割”,时令不等人,收割后的稻田,必须要马上翻田,栽插晚秧。晚稻最好在8月1日前完成插秧,最迟不超过立秋。过了立秋栽插的晚秧,其长势上有着明显的差距,还可能在抽穗期遇上“寒露风”,引发减产。因而有“不插八一秧”“不插秋后秧”之说。双抢正值一年里最热的三伏天--从小暑到立秋,清晨露水多,且冷,“冷在五更头”。白天,“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尤其是下午更热,“热在午饭后”。

“双抢”时,全村老少齐出动。抢收,妇女、十六七岁的男孩、女孩割稻,男人们用打谷机脱粒,小孩抱稻禾、稻草。至于筛谷、挑谷那是壮劳力男人的事,晒谷归妇女负责。在“搞集体,挣工分”时,由每家妇女轮流在家做饭。双抢都是天未亮就出早工,再回来吃早饭。割稻谷的唯一工具就是一把镰刀。一排排金灿灿的稻谷在镰刀的“沙沙沙”声中,齐刷刷地倒下,稻谷被整整齐齐地码成一小堆一小堆。想要割得快,常有人先割一竖,称“打洞”,其他人一行五六株,两行就一捆。割下的稻禾像士兵列队一样一排排倒在稻田里。裸露的手臂常常被稻叶刮伤。一不小心,镰刀“亲吻”上了手指,顷刻鲜血直流。割稻人弓着腰,一天下来,腰酸背痛。打谷机上站着两个人打谷子,一般是男人,也有“女汉子”,一只脚使劲踩打谷机的踏板,打谷机发出“吱咯吱咯吱咯……”的声音。打谷人双手接过小孩抱过来的束束带穗的稻谷,紧紧握着稻谷秆的一端,稻穗一端喂进那滚滚转着的机口,往打谷机里伸缩并不断翻动。“哗哗”脱粒的谷粒,像下雨似的,纷纷打在脸上、洒落到田里。小孩们在打谷机两侧送稻禾,在田里来回跑动。遇到烂田,小孩深一脚、浅一脚,难以迈开步。打谷机桶有大半桶稻谷,停止打谷。割稻、抱稻禾的人,可稍微休息。这时,打谷人一人撮斗从打谷机后面的桶中装稻谷,一人在打谷桶用竹篾筛筛一下脱粒的稻谷,竹筛筛出“禾衣”倒在田里。“禾衣”也就是打谷时打落在打谷桶的稻叶、未脱尽稻谷的稻秆。稻田里总可见到遗留的稻株,以及掉落一串串稻穗。家庭主妇们拿出早已准备的竹篮、蛇皮袋拾稻穗。不时有爱讲笑话的人打开话匣,也有起哄的,顿时田里一片欢声笑语,疲劳一扫而光。

“春争日,夏争时。”脱粒后的稻穗,即稻草要及时清理,或晒干焚烧,或堆放在田埂上,以便割过的稻田蓄水,犁田、耙田,插秧。母亲总会利用休息、收工间隙拿出事先准备的蛇皮袋。抓紧拾稻穗,装“禾衣”。回家后,母亲将稻穗、“禾衣”用手搓,再用篾筛子筛,稻谷放在箩筐里,残余物倒在地上留给鸡、鸭啄。每丘割过稻谷的田里,都有不少人在提着蛇皮袋拾稻穗。

拾稻穗最热闹当属收割晚稻。秋分至,丰收时。收割晚稻的稻田里洒落的稻粒、遗漏的稻穗、“禾衣”残留的稻穗,都是拾稻穗人的“宝藏”。收割完的稻田里,随处可见拾稻穗的人群。有的提着篮子,有的拿着蛇皮袋,低着头,弓着背,拾稻穗。农村家家户户散养的几十只的鸡、鸭,也是耗粮大户。村民会将鸡笼挑到田里,鸭子赶往田里,啄食洒落在田里的稻粒。还有黄牛、水牛悠哉在田地里吃草、青稻草及稻桩刚新长出的新苗。

晚稻收割,小孩都在读书,稻谷脱粒用的是最简易的打谷桶。那是一个口大底小齐腰高的长方形木桶,打谷两头是用整块松木板制成,两侧及底面是杉木板,底面还有镶嵌两根下圆上方的木块,可供拖打谷桶滑动。出门时,农民往桶里木柱孔插一根木棍,倒扣着头扛在肩上。打谷时,要在稻桶的三面围上竹篾编成的桶罩,以防谷粒飞溅。打谷人双手搂着一捆稻禾,捏紧水稻茎秆后部,先向上扬,挥过头顶,然后用力地甩到稻桶梯上,谷粒哗啦啦地脱落而出。拍打完成瞬间,双手还需稍作抖动,利于已脱粒的稻谷全部洒落于谷桶内,防止稻谷在再次上扬中抛撒。一捆稻禾要甩三五次。年轻后生常因“用力过猛”,稻粒频频“出界”。

那时每到秋季,学校要求学生勤工俭学,按年级上缴一定量的稻谷。学生就得利用放学、周末拾稻穗。在放学的路上,我们会走到割完稻子的田里寻找稻穗。最高兴的是看见犄角旮旯有几株残存的稻株,折断稻穗,攥在手里。周末,邀上几个伙伴,提着竹篮子,或蛇皮袋,拾稻穗,“禾衣”也不错过。有时,点燃稻草,一声声“劈里啪啦”,争抢“爆米花”吃,别有一番风味。

参加工作后,我回家仍然看到母亲在割完的晚稻田里拾稻穗。我劝说道,现在也不差那点谷子,不要捡了。辛苦了一辈子的母亲却说,看见稻谷掉在田里,可惜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下地还可以活动活动筋骨。

有一年秋日的一天,我回到老家,在割完晚稻的田畴里,看到有一群人,头上系着毛巾,像极了中东人。她们在收割完的稻田弯着腰,一手提着蛇皮袋,一手捡拾稻穗。一打听,她们是铁路工区的家属,怪不得戴着铁路标识的草帽。她们吃完早饭,带好午饭,一根竹棍做扁担,上面绳子系着几个蛇皮袋,跟随收割机而来。原来用收割机收稻谷了,田里、“禾衣”里遗漏的稻穗、稻粒更多了。一个秋季下来,也能捡个上百斤,甚至数百斤。

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农村水稻种植“双改单”,告别了“双抢”,变种双季稻为只种一季稻,田里很少见到拾稻穗人的身影。

民以食为天。在物资匮乏的年代,“吃”是个大问题。苦过的农村老人十分爱惜粮食,经常教育小孩碗里的饭粒要吃干净,桌上不要掉饭粒,不要踩掉在地上饭粒。如今农村长大的小孩,不事稼穑,不知稼穑之艰难,当然也没拾稻穗,体会不到:“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