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是一幅喜庆画。
她,倏的一声,纵身跃上竹杆子,燃起了呯呯啪啪的烟花炮竹,满脸电光,一首打油诗从口闪出:庭前万串响,飞红呈吉祥,万马齐奔腾,喜庆溢家乡;她,抬起吉祥之腿,踩上高跷,在屋檐廊柱上高高挂起大红灯笼,张开雪亮的眼,旋转酡红的头,奏起妙曼的歌;她,春风满面用喜庆的手粘贴红艳艳的春联:辞旧岁回头望丰收果里庆福喜,迎新春展未来稻花香中盼丰年;她,霸气地把齐刷刷的店面挤得满满当当。看,米婆爬上“山”,枣公占满间,龙虾成关公,喜糖勾新娘。
喜气洋洋过大年,春风拂拂迎新春。瞧,集市年糕飘香,炒锅花生飘香,桌上美酒飘香,帅锅中华飘香。小孩的气球扬起来,姑娘的裙袂飞起来,切米焦的声音响起来,迎新娘的锁呐吹起来。一年一度新年到,年春连理好风光!
年蹦着,春跳着。
“年春并至,喜福双来”,全新的,圆圆的,三百六十五个祝福,三百六十五个的希望。年来了,在鸣笛嘹亮的欢笑声中来;在满园春风春色中来;在一串串、一挂挂的年味中来;夹着雪花,洒着细雨来;举着红梅,抬着年猪来;捧着红包,带着孝心来;扭着秧歌,舞着龙狮来。大街小巷人欢马叫,农村城市人声鼎沸。旧岁种下开心树,新年盛开吉祥花!
年是一群南来北去的雁。
有钱无钱回家过年。渡口、码头、车站、机场,移动的大军如洪流浩浩荡荡,势不可挡,淹没了神州大地,惊动着五湖四海。拖包,背包,提包,沉甸甸的。他们用汗水抚摸着一年的丰收,慰藉地携妻带子,得意地瞅着腰间鼓囊囊的钱包。他们归心似箭,日夜兼程,赶赴心灵的牧场,想到与故乡重逢,想到拥抱故里的亲人,想到亲一口家里的爱妻,心里绽开了一园牡丹花,好兴奋!千万颗跳动的心,只绣五个字,一一回家大团圆。
岁月葱茏过我,时光折磨过我,步履印证过我。如果说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是一个苦年代,那么,那时的年则是一朵“苦菜花”。
每当年的脚步越近,父母的心就越愁。那时的年,只能说是时间上的刻度尺,岁月的轮子把年碾得泥泞粉碎。腊月卄四、五,父母就为过年犯愁,袋里无钱,缸中无米,生活苦得胜黄连,孩子们没有一件像样的新衣,只能用企盼的眼神寻找童心愉悦和幸福。一天到晚,穿着薄衣单裤在呼啸的北风中颤抖。看着小孩们这般可怜,大人们只能仰天长啸,俯首短叹。年哪!你在哪里?
有一年,北风张开了血盆大口嘶嚎,像要吃人似的。为了过年,零下二度,父亲拖着病腿,用棕片裹上赤脚,到藕田挖藕那时全地方也没有雨鞋,手冻成了姜,刺骨的於泥宛如尖刀直刺父亲的伤口,脚由红变紫,由紫变黑,最后麻木失去知觉,这是一种难以言状钻心的“痛”。父亲忍着痛,挖了几天藕,放墟上卖,变了钱,还了债,剩下的钱买回半斤肉,半斤鱼,一丁点儿炸豆腐,算是年货了。这“年货”要招待一正月的客。一碗炸豆腐,从大年三十夜,一直要端到正月十五。但凡家里来了客,我们兄弟姐妹的眼光就会无数次游走在那一年到头难见的肉碗上,尽管我们喉咙翻筋斗,垂涎口边溢,客人在场,母亲碍于面子,不好劝阻我们下筷子,但母亲总是用凌厉目光暗示我们,这个要摆样待客,到十五以后才可以吃。记得有一年,到了十五,看着碗上面金黄色的炸豆腐,筷子一翻,下面全是蠕动的蛆,母亲摇着头,叹着气,嘴里喃喃自语,真可惜,真可惜!舍不得倒又伸手极不忍心地倒于鸡吃。那水深火热的年月,虽掠光浮影,却镌刻心底,只要腾现脑海,便会暗然落泪。
大年夜,父亲半按住袋口,情不自愿地掏出几小纸币,给我们发压岁钱。大姐五分,哥哥叁分,小姐贰分,我只一分。母亲反复交待这钱不能丢掉,也不能用。夜很深,母亲哼起一首令人凄楚的曲,“上街头,下街头,年年都没有,歪咯歪斯唷,年年都没有哎唷。到你门头讨碗饭,真呀么真困难哎唷,歪格歪斯唷,真呀么真困难哎唷……”母亲这苦水般曲,哼着哼着,我们便进入了梦乡。母亲噙着泪花偷偷地又将我们带着体温的压岁钱摸了回去。这一特定的动作,是任何人都不愿做的,但母亲违心地做了。因为盐罐无盐,一口朝天,打汤糊莱,总不能没盐,我们兄弟姐妹加起来的一角一分钱,在当时是半个月的盐钱啊。生活的逼迫,岁月的悲戚总是揪痛我们的心。
六十年代的年,仍然是没有诗和远方。而是一地寒冷的霜。
七十年代的年,是一种望穿双眼的守望。
八十年代初期,年是一个福。
今年的除夕已躅足跟前,一群群打工仔,抱金而归,领带西装皮克,皮鞋铮铮发亮,袖红添香,青春四射;一批批打工妹秀发飘飘,嘴抹口红,指涂姻脂,或金丝卷发,芳华惹人,或高跟步履,走路如踏雪地,咔嚓咔嚓地,那情那景,勾得帅哥顿足呆望,触电的感觉。眼睛看花了,一不小心,荷尔蒙洒了一地。
我隔壁的贫困户张叔,也一身阳光气息,衣裤整洁,嘴里哼着“共产党好……”头发梳得八面光,在晚霞的反射下,熠熠生辉。他说,现在的扶贫干部真好,送粮送油又送钱,还送职业技木,生财门道,外加柚树苗,小羊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