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苏蔚
杏林中,月色下。你这样站立着,在时间反复蹉跎与岁月来回的展开中,越过一次又一次期盼的眼神、渴望的眼神,雷电交加,破空呐喊。面对无助的恸哭、面对徘徊的脚步,渐渐地渐渐地,将脉象诊治,以最柔和的方式触摸。于迷茫黑暗里寻找月色、寻找光亮、寻找希望。
许多年前因为要写一篇论文,我去中原、西北做调研。在河南洛阳住宿登记时有人问:你们那里有个看妇科的“树德堂”?到了陕西铜川,有位煤矿人见了我第一句话便问:你们那里是否有个老中医马步云?
顿时,仿佛有朵“云”在飘忽,而这朵“云”居然出现在千里之外。今天,当我将这段回忆告诉马卫东时,他淡然一笑。
300多年前(乾隆年间)唐朝著名诗人储光曦二十九世后裔文起公(名孟才字用卿),拜舅舅许公为师学习医术,后在金坛儒林创办以中草药为本、解除民间不孕不育等妇科疑难杂症的“树德堂”药店。因储用卿为人和善,民间也有称其谓:“知善”。经过十二代人经久不息的传承和不断地潜心研究,反复试验,渐渐积累成偏方,各地病妇纷纷慕名前来求医。与明朝“圣医”李时珍从医得到“八仙”之一“铁拐李”相助的传说一样,民间有好事者流传:“铁拐李”有天路过此地,见“树德堂”医家为人高尚义气,便送上一块青布包和一件破蓑衣。此后,每逢疑难杂症,只要医家放上一根破蓑衣草,药煎好用青布过滤,病便可消除。
时间到了民国三年,没有闪电没有霹雳,社头镇洪村一个孩子从县城的“仁寿堂”药店来到儒林镇上的“树德堂”药房做徒工,这就是14岁的马步云(1898年生)。那些年虽说是学徒,其实真正还是帮着挑水、做饭、清扫,做家务杂活。但树德堂“以德树人、救人疾苦”的医德医风感染着马步云,渐渐开始主动喜欢上了医学,便留心医方。每当有病人进店堂他都认真观察脸色和举止,借帮着裁纸、磨墨的机会,静静地一旁偷听坐堂医生的询问;也在帮着抓药过程中细细琢磨医师的药方。有次因为在抓药过程中发现医师开出的方子,把“黄莲”笔误“黄芪”,而引起大家刮目相看。于是民国七年,二十岁的马步云回到社头镇洪村,挂“长生堂”招牌,正式独立行医。在洪村的十多年间,马步云从一个懵懵懂懂的少年,受“积德行善,修子修孙”传统儒学思想观念影响,逐渐成长成熟,把“扶危济困”的道理通过医德来救治病人。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39岁的马步云被召回儒林“树德堂”,作坐堂医师。纷争混乱的战争,悲凉无情的世道,苦风凄雨,不断地给“树德堂”蒙上许多难以言表的隐情。民国三十五年1946年三月,江南小镇一个春寒料峭、阴冷恶湿的日子,曾经代代相传、悬壶挂幡、秉承祖业的“树德堂”储氏后裔突然决定,立四十八岁的马步云为“树德堂”第十六代传人。马步云内心辗转反侧,坚辞无效后,跪拜堂前,诚惶诚恐地含泪接手。储家人看中了他的人品和善德。果然他没负众望,兢兢业业,将“树德堂”招牌越做越响。
月色很美,可有人抱怨,它为什么只出现在黑夜里。可能正是因为夜色,将那些丑恶掩盖,而将美丽鲜艳呈现,让人们不至于对生活产生绝望。那年去普陀山,夜晚,我第一次借着月光,度步来到海边,看着海潮听着海浪。我知道潮汐与月亮的引力有关。难怪宋代苏轼先生要拿“月有阴晴圆缺”来比喻人间悲欢离合。
“树德堂”针对人体奇经八脉,1979年马卫东高中毕业,成为爷爷马步云22个徒弟中最后一个关门弟子。“树德堂”自1956年公私合营后曾改名“工农妇科医院”,不久又改回“树德堂”,70年代划归医药公司。马卫东从懂事起就陪伴在爷爷身边,他常常幽默地说“我是闻着中草药长大的”。耳濡目染了“树德堂”为德为善“惠济众生”之情。马卫东自小就背诵“汤头歌”、“药行赋”,甚至坐在爷爷的大腿上就开始辨识各种药材,有时爷爷还将草更塞他嘴里(如今他不用看,闻味道就知道是什么药、品质等级);自小练字就是照着药方抄写;儿时小伙伴们玩游戏躲猫猫,最好的场所就是药材仓库。不可多得的学医环境,高中毕业后的马卫东想不学中医都不行。
随着岁月的过往,马卫东的医疗诊治实践和理论水平得到快速提高。仅中草药研制,他就花费了10年时间,从图谱起,到了解栽培,直到准确掌握炮制方法和药性成效。1996年医药公司改制后,马卫东带着几名下岗员工自立门户,在国家工商行政管理总局商标局注册登记了“马步云堂”和“儒林中医妇科”,并确立了专利品牌,成为当地唯一合法的老药房。这些年安微、上海、广东、北京、福建,全国各地以及港澳地区、东南亚、非洲,数不清的病人闻讯而来。从徐州医药高等专业学校毕业的马钰为父亲做了统计:马卫东1982年坐诊,至今36年,共接待过262280位就诊病人,还不算每天电话或来信咨询。
一汪暖色蜷曲成一片温馨,虽然依偎着黄昏来临,毕竟还将穿过月色,随烟飘远。马卫东三指轻触脉象,此刻,平静、辽阔、淡远的暮色渐渐散去,杏林间仁慈的心灵开始旋转,火红的朝阳便出现于明天丰腴的白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