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 方
记得小时候家门前有条河叫莘溪,莘庄因此得名。虽称为“溪”,几经变迁已然成“河”。河水自西向东流,沿河的北岸是一条街,跨莘溪而建,长约千余米,上街必须经过一座桥叫平桥。平桥把街分成东街和西街。平桥除桥墩外,桥身、桥面、护栏均为木质结构,与街面建筑浑然一体。街上百货店、油盐店、杂货铺、小吃店、理发店、中药铺、手工坊、当铺、茶馆、老虎灶一应俱全。小片瓦、镂花窗、排门板、青石路,使这座始建于南宋度宗咸淳年间、距今已有七百多年历史的古镇无不散发着浓郁的江南气息,至今难以忘怀。
我的童年就是在这里度过的。
我家住莘溪南岸二楼,每天清晨都会被楼下临街桥面上小贩的叫卖声唤醒。白天十字街头人群熙攘,小桥流水垂柳倒影。河中小舟穿梭,莘溪虽小却承担着小镇日常生活所需的物资运输重任。那时没有夜市,一到傍晚店铺便陆续上排门(打烊),行人渐稀。灰暗的路灯下原本不太宽敞的街面顿显空旷幽静,河中偶有船只驶过,远处蛙声阵阵。晚上如果没有大人陪同,我们是决计不敢独自出去玩耍的。
儿童时代既天真又无知。离家不远处就是沪杭铁路莘庄站,小时候很喜欢结伴去那里沿铁轨漫步、近距离感受呼啸而过的火车轰鸣声,现在想起甚为后怕。听稍大点的伙伴说牙膏加肥皂搅拌后能制成海绵便信以为真。回到家中偷偷将牙膏、肥皂水倒入碗中使劲搅拌,至泡沫泛起,置于床下静放,期待奇迹出现。第二天,大人们上班后就迫不及待地取出,见到的却是一碗浊水,令我大失所望。
爆米花是儿时最喜爱的零食。每当遇有爆米花师傅在河边摆摊,小伙伴们就会手捧一罐罐大米、玉米、黄豆排队等候。炉火上架着黑乎乎像大炮一样的爆米花机,师傅一手旋转一手拉着风箱,极富韵律。数分钟后,师傅竖起爆米花机套进袋子高呼“响啦!”,小伙伴们便四散躲开,随着“嘭”的一声一团白烟升腾而起,白花花的爆米花瞬间充满口袋,诱人的香气让人垂涎欲滴。
那时候物资供应计划性极强,大部分主副食品、日用品都得凭票购买。粮票、油票、肉票、豆制品票、蛋票、布票、香烟票,不一而足。西瓜紧俏时须凭医生开具的发热证明才能买到。家附近有一家粮店,对买米的印象很深。买米不仅需要粮票还要出示购粮证,粮店里的米储存在上方的木桶中,购买时口子一打开米就会流入下方的计量口,这时你得赶紧把米袋套入出口,随着营业员一句“张好!”,称重好的米便顺着出口刷刷而入。偶尔也会见到里外没有配合好米洒落一地的现象。
寒暑假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光。女孩们喜欢抛沙袋、踢键子、“造房子”、跳橡皮筋;男孩子热衷于打弹子、滚铁环、抽陀螺、甩香烟盒。虽然没有网络、没有Pa d、没有手机、没有电视,但同时也没有喧嚣、没有雾霾。蓝天白云、河水潺潺、绿草茵茵、繁星点点,可以自由地呼吸、尽情地奔跑。大伏天爬树掏鸟蛋、握竿粘知了,皮肤晒得黝黑、浑身汗湿,回到家中免不了被一阵数落。正月里过新年、戴新帽、穿新衣、放鞭炮,祥和安宁、其乐融融。假期总是充满乐趣而感短暂。
小时候很乐于为父母做事,以此来证明自己长大了。一次,母亲做菜时忽然发现酱油用完了,让我去买。我很兴奋,一手拿着空瓶一手接过一毛五分钱屁颠而出。此时桥面上已没有小贩,显得空荡,透过桥面缝隙可以看到清澈的河水,我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钱,快步来到油盐店,举起空瓶递上柜台,营业员阿姨一句“拷啥?”,却把我问愣了,我早把妈妈的话抛到九霄云外了,只得悻悻而返。回家再次确认是拷一斤酱油后,为了不犯同样的错误,我走一路念一路,终于完成了任务。至此,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就烙上了出门不忘母亲嘱托的印记。
后来,不知何故小河被填没了,倒影不见了、木桥消失了。再后来,店铺拆迁了,青石路拓成了宽阔的马路,古老的小镇被鳞次栉比的高楼所覆盖。原先醇厚的江南风情离我们渐行渐远,我也随父母搬离了这片让我魂牵梦萦的故土。半个世纪过去了,如今,只有小镇尽头莘庄公园(注)里的梅花盛开、满园飘香时,才能隐约闻到儿时的味道。
注:莘庄公园,1930年松江泗泾人杨昌贤在莘庄镇小西街临莘溪河滩地建园植果梅,占地面积16.5亩,取名莘野梅园,俗称杨家花园。1951年7月,上海市人民政府批准市工务局园场管理处接管莘野梅园后,进行园林改造,定名为“莘庄公园”。
1955年上海电影制片厂故事片《家》摄制组在莘庄公园取景,拍摄了“丫鬟鸣凤与三少爷觉慧梅园抒情”和“鸣凤投湖前再走梅园”等情节,莘庄公园因此声名远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