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倪家荣,便觉有几分亲切感。这里有诸多的微妙因素:彼此是同辈人,都从共和国之初的风风雨雨中一路走来;他自幼在海岛崇明长大,而我在青年时代却又来到了他的故乡,把人生最美好的五年青春岁月留在了那里;他爱好文学,喜欢写诗,而我也有同样的爱好———只是他大学毕业后长期办报从事新闻工作,而我大学毕业后则专事文学方面的研究工作,但在不同中仍延续着一些共同相通之处。
也许正是这些微妙因素,所以我读他的诗集,无论是前几年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晨歌》,还是这次出版的《晨风》,也都有一种亲切感。其中有些诗篇,特别是他描写故乡和自己心路历程的那些诗,读来格外亲切,仿佛重温了昔日的青春情怀,同时也唤起了我对那些美好生活的回忆。
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歌手,发出自己的声音,产生出那个时代的诗篇。这些诗篇难免会打上那个时代的印痕。这种印痕有来自语言叙述和表现技巧方面的,也有来自情感世界和意识形态领域的。我们不应该以今天的标准来要求当时的诗人;恰恰相反,而是应该把诗人放在他所处的那个时代来加以衡量和评判。当然,我说这话并不是针对倪家荣的,因为他毕竟仍属我们当代的诗人,而且至今仍在写诗,只不过他的起步较我们当今的一般诗人要早,他的文学积累与创作环境与今天不一样,他有他的形成过程,并在其诗歌创作中仍保留着他那个时代所残存的一些特征。
这并不存在什么褒贬的问题,而只是为了说明一种现象,并给倪家荣一个合理的位置。
即使以今天的目光来看,他早期诗作如《犁》的锋利,《灯光》的委婉,《我们一起轻轻地走过》的美丽动人,仍都是值得称道的,也都是比较成熟而完整的诗。而今读他的新诗集《晨风》,发现其中也有一些好诗。
该诗集大致由三方面的内容组成:一个是行旅诗,主要记载了他踏访日本、俄罗斯,以及台湾、徐州、青海等地的所见所闻所感;其次是他对故乡的思念与吟唱;余下的是他的一些杂感与咏物诗,如《梦中的杂感》、《折翅的蝴蝶》等。
其中占比重最大的自然是那些行旅诗,足迹所到之处,感触不同,因而笔下的诗句也不相同。富士山作为日本的象征,古今中外也不知有多少人描写和吟咏过,但在倪家荣的笔下却是:“其实是一个孤身只影/垂垂老人头上的一顶冰纱帽/悬在空中”,写出了他的独特感受。其访俄罗斯的心情也是相当复杂的。“阿芙乐尔”号的炮声曾掠过大地,划破长空,震惊了整个世界,而今却沉默着,诗人于是在《游涅瓦河》的末尾写道:“历史就像涅瓦河/曲曲弯弯/流向芬兰湾/流向波罗的海/然后汇入广袤的大洋”,含蓄地表达了他的感慨、他的沉思,颇耐人寻思回味。
不过,最让人感动和兴奋的,还是他游览踏访台湾后所写出的那些诗。也许是从小在海岛长大的缘故,倪家荣从小就有一种海岛的情结,对台湾岛的恋情较一般的中国人要强烈得多,诚如他在《宝岛行》的小序中所说的:“梦牵魂绕,相思苦恋,一朝成真,不禁心潮逐浪,感慨难言。”正是在这种恋情的支配下,诗人发出的声音也显然不一样了:“难抑心的狂跳踏上你的土地/我已梦你半个世纪/捧起脚下的泥土禁不住热吻/搂住多情的草木难舍难分”。
总之,无论是《阿里山》、《作别》,还是《日月潭》、《故宫博物院》,字里行间都浸透了诗人的同胞之情,处处都洋溢着诗人的爱国之情。“亲情、乡情、水情”,他简直就将台湾视为崇明岛,当成自己的故乡来加以赞美和拥抱了。
在倪家荣的诗歌创作中,故乡一直是他的主要主题之一。在《晨风》中,诗人仍以饱满深厚的激情,继续歌唱着他所挚爱的故乡,写下了《梦中故乡》、《海岛,我亲爱的故乡》、《想起故乡》、《歌唱崇明岛》(亦诗亦文)等一系列诗篇。
倪家荣写诗喜用短句,能注意到节奏的转换和力量,有些句式用语很受一些古诗文的影响,可以看出他在这方面的修养。尽管如此,他有些诗句又是极具现代意味的,如“五光十色借着黑暗肆意扩张”“广袤的原野举起亿万双绿色的手”(《春歌》)等,无论从诗或画面的角度,都是很有现代感的。
从《学诗断想》来看,倪家荣对诗有着自己的理解,也不乏独到之处。作为一名以写报告文学为主的新闻工作者,长期以来仍然保持着一颗赤诚的诗心,有着一种诗性的闪光,这是十分珍贵的。不管倪家荣今后是否还写诗,能写多少诗,只要他今后能继续保持一颗赤诚的诗心,身上仍有一种诗性的闪光,这就十分难能可贵了。因为这比是否写诗更重要。
(作者系沪上著名文学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