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说:“这瓷坛,你拿去吧,装炒米粉不回潮。”我说:“你自己留着用吧。”“我与你妈都这把年纪了,还能用得上几天?”听着父亲的话,看着已是白发苍苍八旬有余的他,禁不住有些伤感,更是推说不要了。回来后,发现瓷坛静静地躺在车子后备箱里。揭开盖,是半坛炒米粉,香喷喷的,一如从前。
瓷坛,一袭的青花瓷纹,上面嵌有四个双喜字,错落有致,素净柔和。听父亲说,这瓷坛颇有些岁月,是爷爷辈传下来的。凝视着这浸满时光的古瓷器,很多陈年往事涌上心头,父母一辈子的奔波劳碌,及至在岁月的打磨下慢慢老去的沧桑身影,一股脑地朝我走来,仿佛穿越了时光。
瓷坛于我,是再熟悉不过的一件家什。小时候粮食匮乏,家贫兄多,平时不仅油水稀少,就是填饱肚子也是困难的事。每每不到开饭时间,就饿得不行了。这个时候,母亲往往会拿着葫芦瓢,从瓷坛里盛出一点炒米粉,用开水调和,分给我们冲饥。炒米粉的香腻可口,简直就是山珍海味,以至于我们狼吞虎咽之后,嚷着要再添些。但吵是没用的,母亲要精打细算,否则难以为继。瓷坛,一直高高雄立于橱顶之上,我们即便垫着凳子也够不着,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至此,在我的印象里,瓷坛神圣不已,充满了魅力与幸福。
上中学时,我住校,一周才回家一次。吃的菜全是从家里带的咸菜,既馋且饥。每每回家,第一件事便是泡上一碗炒米粉,以饱口福。走时,除了带一大瓶咸菜,就是从瓷坛里取些炒米粉捎上。母亲往往是算好了我要回家的日期,早早把瓷坛备满。瓷坛里的炒米粉,似乎总是取之不尽。
其实,伴随着瓷坛炒米粉的一路解馋,是双亲一辈子的含辛茹苦。父亲是名老党员,奉献革命的热情很高,那时候虽然是个村干部,但一年几乎不拿回一分钱。真正养活一大家的,都是靠他们田里挑、地里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苦劳作而得。
想想,双亲其实就是一条船,一条用他们的全部心血与勤劳双手拼接成的船。几十年如一日,他们一刻不停地划着船,不辞劳苦地把我们众兄弟一个个送到人生彼岸,及至今昔,我们都成家立业。蓦然回首,却发现,那条船已然老矣,岁月的风霜,在染白他们头发的同时,也让他们腰背伛偻、耳目不清、行动迟缓……
清明那天,我与妻女回家祭祖。父亲不顾年迈之躯,执意要陪我们一起去爬那陡峭的山丘。步履蹒跚间,他带我们来到一块杂草丛生的荒地前,指着说:“我走后,就埋在这里。这是我出生时的老屋地,也算是圆满了……”牙已尽落的他一脸憨笑,沧桑中有从容。我禁不住眼睛模糊,暗自伤感。
回家后,妻把瓷坛放在餐桌上。顿时,整个屋子漾荡出一种特别的时光。妻即刻买了一个豆浆机速寄回去,妻说,这对于咀嚼困难的双亲应该有所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