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离开我们一年多了，很少梦见他，昨晚意外入梦来，梦境里，他在拒绝我给他买的新鞋：拿走拿走，我不穿。一如他生前的固执。基本上，他这一生都在拒绝子女的好意，我理解为父亲不懂得怎么接受，只好用拒绝来应对这个世界。

父亲不善言辞，并且有一些莫名的敏感。初中三年，我在父亲所在单位附近中学就读，英语成绩很不错，有一次要参加学校英语演讲比赛，背诵之后，一高兴，就在医院黑板上默写下来，引来叔叔阿姨的一片赞扬。万万没想到，父亲闻知后，拿起黑板擦擦个干净，还令人错愕地给了我一顿胖揍，在我心里刻下了深深的烙印。多年后，我似乎理解了他当时的心理，他是因为害怕，极度的害怕让他变得小心甚至退缩。

这种性格在婚姻中自然是行路艰难，要么是隐忍不发，要么就是一座人形火山口，不幸的是，父亲两样都占了。我们很少看到他有笑脸的样子，我们都怕他，不敢和他交流，他也没有显出主动和我们交流的意思。记得一件小事，一次搬新家后，我和妹妹躺在床上兴致勃勃地研究“像宾馆一样”的天花板时，听见门外父亲走近的脚步声，我们赶紧假装睡着，没想到父亲进来看到我们“熟睡”样子，嘟囔了一句“两个丑东西”就出去了。我和妹妹却开心了好久，我们听出了父亲对我们的疼爱。

回头想着，父亲这种表面的冷漠，也许是我们没有达到他希望的标准。记得我刚晋升的时候，电话告知家里（每次电话都是母亲接的，即便接电话的是父亲，他也一定会拿起话筒喊母亲来说话），事后母亲转告我一句父亲的话：早该提了。真是让人一番琢磨，是满意呢，还是不满意呢。

我们姐妹每每谈及父亲的时候，总免不了一声叹息，我们知道，对子女，他其实是关心的，对家庭也非常负责，一个人养活一家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对母亲，他是无奈的，母亲的个性很强。父亲这辈子，终是哀伤多于幸福，他没有享到什么福，平淡无味地走过了一生，最后的日子也没逃过一番受罪，卧床不起4个月，临终前一句话也没有留下。肯定是有话的，但就像生前一样，闷着不说。然而那些天我们没有像以前一样默契着不问，而是时时在他耳边问他需要什么、想见什么人，但父亲总是虚弱地摇摇头。

也许没有人一辈子都是幸福的吧，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哀伤，父亲的哀伤有时代的原因，也是性格使然，它常常以一个提醒的姿态，在我们的生活中存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