鏊子现在不多见了,小孩子们大概已经不识其为何物,它其实是一张有三条小短腿的圆形平底锅,底下生火把锅烧热,上面可以烙馍。巧婆娘擀出来的烙馍坯子平整光滑,铺到热鏊子上,炕好后焦花点点、松软筋道,用它卷蒜泥鸡蛋、青椒肉丝,味道美死个人。
我们老家常吃的菜盒子,就是在烙馍的饼坯上摊上拌好调料的蔬菜,上面再覆一张烙馍坯子,放在鏊子上炕熟,对折即可食用。我最爱韭菜盒子。韭菜和鸡蛋是金玉良缘,把鸡蛋液拌在切碎的韭菜里,烙出来的盒子鲜香逼人,只要咬上一口,保准你欲罢不能。
韭菜与葱、蒜一样,属于“味之重者”,识之者爱之如命,恨之者觉得臭不可闻,正所谓“我之蜜糖君之砒霜”,味蕾的密码个个不同。韭菜最好的年华在于春天,到了六月,韭菜便光彩尽失,从珍珠变成死鱼眼珠子了。清朝资深吃货李渔总结道:“韭之初发,非特不臭,且具清香,是其孩提之心未变。”所以,有花堪折直须折,和出名要趁早一样,吃韭菜也要趁早。
现在的反季节种植,让韭菜永葆青春,虽然大棚韭菜水多味淡,但对于爱之者来说,聊胜于无。因此,这些年无论春秋冬夏,在我家乡的小街小巷还是能找到烙韭菜盒子的小摊,做此营生的通常是一对老夫妻,老头烧鏊子,老太太擀烙馍、拌馅子,招来宾客盈街。韭香不怕巷子深,附近的居民或者逛街的姑娘小伙,循着韭菜的香气就找来了。拿到手里后,用一张纸包着,烫得这只手倒腾到那只手,敏感的味蕾急不可待,还没及凉下来,一个韭菜盒子就落肚了。
这两年,烙菜盒的小摊都不经营了,没了鏊子底下升起的那股炊烟,没了排队等待的人,街道上干净了很多,人们的舌尖也空旷了许多。但无论如何,韭菜盒不能错过,于是只好自力更生。家里有电饼铛,多少年擀面条擀饺子皮的功底还在,擀几张烙馍也不在话下,而且,自己去菜场买韭菜,专挑老农手里的棚外新鲜嫩韭,搭两个土鸡蛋,摊出来的盒子味道更胜一筹。伸向窗台的花枝在风里拂拂而动,捧着一个美味的韭菜盒立在花前,那一刻,感觉生活真美好,真想也能像诗人一般,感慨出一首诗来!
想起当年,流浪的杜甫巧遇卫八处士,风雨故人来,卫八急忙“夜雨剪春韭”招待杜甫。我一直好奇,他这个春韭是怎么操作的,炒鸡蛋?炒干丝?显而易见,肯定没做韭菜盒子。可就是这饭菜,诗人仍然吃得很满足,激动得“一举累十觞”。我想,如果卫八会烙韭菜盒子,杜甫一吃之下,味蕾石破天惊,说不定家里的酒就不够他喝了,也说不定会留下更多更美好的诗作。明年,我要种一畦韭菜,诗人们,欢迎春暖花开来看我,我用韭菜盒子换你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