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令敏
在乡间的大路沟和小溪谷里,在人和牛羊轻易不到的田间路埂上,夏末秋初的中午,你要是看见一个戴草帽或不戴草帽的汉子,黑黝黝的肩膀上搭一条灰不拉唧的毛巾,两手握着一个长把家什,一边抢,一边往后退,欢快的刺啦刺啦声中,眼前的青草成片成片被他抢下来,活像是给地球替光头,他手中那个家什就是铲子。铲子打造出来,就是为了抢草、掘地挖坑,它不如圆头铁锨,更比不上䦆头和老虎耙子。
用浑浑实实的大铲子抢草,那是大人们,斜铲儿才是孩子们得心应手的工具。斜铲儿的刃儿是斜的,就像是好好的铲子劈掉一个角,变出一个尖尖的锐角。斜铲儿把二尺来长,轻便灵巧,在孩子们手里用处可大了,天旱,田里的草被锄头消灭得干干净净,路边和荒坡上的草也因为缺少雨水长得像小秃头上的炸毛,根本抓不住,这时就用着斜铲儿了,刺啦刺啦一抢,抻手一拢,草们就乖乖地到箩头里去了。斜铲儿还可以对付那些羊毛毡一样的葛巴草,还可以抢麦茬儿。谁家要是有一把锋利的斜铲儿,那家的孩子就别提有多神气了。
一把斜铲儿,拿在一个小学生手里,常常就成了狗药蛋的克星。狗药蛋药名半夏,医药局每年都收购。放暑假到地里挖狗药蛋,卖了钱不但可以买盐灌煤油,最重要的是积攒学费。找到一棵叶肥茎壮、中间竖着勺一样花的,铲子尖儿照准根部往深里挖,三下两下,带一嘟噜土的宝贝疙瘩就被掘出来了。大的像麦黄杏,小的像玻璃球。一把斜铲儿在汗津津的手里挥个不停,一晌能挖小半筐,装进棉布袋里,拿到坑边,醮着水搓衣服一样搓掉它们褐色带肚脐的皮,晒干白亮亮的,狗药蛋就变成半夏了。
斜铲儿拿在菜农手里,嚓嚓切断了大地的毛细血管,掏出芹菜韭菜蒜苗子们的偎根草。拿在瓜农手里,一掘一剜,种子和饼肥一起落地,抽出斜铲儿啪啪一拍,圆墩墩的一埯瓜就埯好了,天地间再美的打击乐,也比不上斜铲儿那一刻的敲叩之声……最有意思的,是在三伏天的艳阳下,挖狗药蛋的孩子们用斜铲儿在田野里挖出一地“耳朵眼儿”,太阳晒它们,南风刮它们,它们可曾听见大自然嘘嘘的口哨声吗,迷失在水泥林中的我再也无从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