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会杰

白草坡是外婆家所在的村，距我老家村西七八里地，都处洛河北岸，可谓两村同饮一河水。小时候对白草坡这个名字十分好奇，好似茅草的白絮整天在坡上飞舞，始终有一种夏天里透着凉意的感觉，加上它又是外婆家住的地方，又始终对它充满了好感。

出村西头，向北走两里地，再往西走五里地，过一道自北向南稍宽的土路，就到了白草坡。这条路是村民多年走出来的，村民也自觉地维护它。路两边是平坦的庄稼地，个别路段两侧种有桐树，遇到盛夏，来往的人们可趁势在下面歇息乘凉。小时候的我，走在这条路上，对四季农作物的变化再熟悉不过。春天，冻了一冬的小麦秧苗开始返青，路旁的小草露出了绿芽，大地一派生机；夏日，金黄的麦田在微风吹拂下泛起微浪，不久开始了收割，一捆捆麦秸堆在田间地头，一会儿又被运往打谷场上；秋天，先是收获玉米、红薯和豆类，之后施肥平整土地，再后来，播下的冬小麦齐刷刷又发出了新芽；冬日，草木凋零，天地空旷，寒风不断从贴着地皮的麦苗上掠过，遇有冬雪，大地苍茫，洁白一片。

进入白草坡，略微转个弯，就是外婆家。外婆家在村里小有名气，光看大门就有些派头。门口有台阶，两旁各有一个石墩子，上去后把腿抬得老高才能迈进，进去后是个小廊道，廊道一面白墙上是用红漆小字写就的毛主席语录。出廊道左拐是上房，外公外婆就住在这个房子里。上房正对着院子，出来下两级台阶就到了院子，院子右侧是三间厢房，那是母亲姊妹和舅舅小时候住的地方，后用作客人住，左侧是厨房和杂物间。厨房太亲切，每次去我都要钻进去看外婆做好吃的，那时不富裕，但只要是外婆做的，就觉得好吃。外婆待我亲，那种亲写在脸上，发自内心，每回见到她，她都不住地叫我乖，在我老家，乖是宝贝的意思。出院子后门，外公开了个地窖，里面宽敞，堆放了些菜蔬杂物，还在里面做豆腐，每进地窖，只要有豆腐，外公总要掰一小块放我嘴里，“吃吧，乖！”那个亲在他脸上，更是心里流出。地窖依着高地，高地上面长了些野山枣树，到了秋天，黄里泛红的小山枣如珍珠般挂在树间；枣树带刺儿，也够不着，外公就用刀砍下来一棵让我摘上面的枣。再往外走，就出了村庄，远处是香鹿山，香鹿山到村庄之间，地势由高到低形成缓缓坡度，当时觉得这可能就是白草坡的由来吧。缓坡之上有不规则的农田，更有成片的柿子林；柿子树长在硬邦邦的土地上，虬枝老干，形象粗壮；深秋时节，树上叶子掉光后，发红的柿子像小灯笼一样挂满枝头，个别柿子还留下了鸟的啄痕，甚至被啄去一半。这时候的白草坡，景色最为美丽。小时候的我，最喜欢来白草坡，这里的外婆亲，这里的景色美。

在白草坡村，提起外公外婆，街坊四邻无人不晓。外公靠自己的勤劳和精明做生意，积攒了家业，单看家的院落就让人羡慕，小时候我的眼里，外婆家是那样宽敞又洋气。这还不算，令白草坡人最称道的是，外公外婆养育了一群出众的儿女。老大，也就是我的母亲，虽然初期家境所限，没有得到受教育的机会，但她好像与生俱来的泼辣干练，令许多人佩服，后来她嫁给了我的父亲，要知道，父亲当时是公安干警，在20世纪50年代，这样的身份可不简单；老二，也就是我的二姨妈，她性格温柔、为人善良而又内心坚强，给人一种强烈的踏实感，后被村里一位铁匠娶走。铁匠动动手，养活十来口，当年的铁匠，那是收入丰厚的代名词。老三，我的三姨妈，她长得周正，脑子聪明，和我母亲有点像。她眼界高，县城没看上，直接嫁到了洛阳城，丈夫是一位帅气的公交车司机，在当时的国营企业，有一技之长的司机，那是个真正的铁饭碗。排行第四第五的两位舅舅，长相英俊，在读完中学后顺利应征入伍，又经过几年努力均走上团职军官岗位，他们身上四个兜的草绿军装、红色领章和五角星军帽，在当年羡煞了周围的青年男女。嫁给两位舅舅的妗子，能说会道，干净贤淑，每每回到白草坡，感觉就是一道亮眼的风景，以至引来老远处村民的目光。在小时候我的眼里，包括我母亲在内的五个姐弟，他们个个优秀、出息能干，是整个家族的骄傲，每次到白草坡，我总愿意外公外婆谈谈他们，谈他们的小时候表现，谈他们的逸闻趣事。他们是我喜爱白草坡的一部分。

随着年龄的增长，后来去白草坡的次数少了，特别是上中学之后就更少了，但那里始终是我内心的牵挂。外婆生病先离开我们，长眠在白草坡的山上。外公个性强，宁愿一人住在白草坡家里，经动员才有选择地住在儿女家，在我家住的那些日子，我和外公相处最好，爷孙俩最能谈得来，以至于舅舅让我改改外公身上倔强的脾气。外公外婆生前最高兴的事是我上大学，那是孙辈里第一个大学生。记得参加工作后，我从第一个月工资里抽出十元给了外公，他是那样的幸福激动。再后来，外公也离开了我们。随着外公外婆的离开，白草坡我再也没有回去过，它几乎真成了我儿时的回忆。但我内心深处一直有着白草坡的珍藏，几十年过去了，一遇机会，这种珍藏就从心底泛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