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敏
从前,家乡的老树、老井、老屋特别多,仿佛彼此之间约好了似的,扎堆出现在老街、老院、老路,形成了农村特有的沧桑与厚重。这些冠以老字号出现的老物件、老古董,风里来雨里去,伴随着一代又一代人成长,承载着儿时很多的美好记忆。
今年春上有一次回老家,站在修葺一新的平房上,下意识地向西南的皂角树方向望去,但是一切已成过往。老地方被一座砖混结构的二层小楼牢牢占据,连棵像样的藤蔓植物都看不到。小院曾经“腷腷膊膊晓禽飞,磊磊落落秋果垂”的那种场面几乎见不到了。
过去,皂角树邻近的院落是六爷、六奶奶居住的地方,三间土坯结构的上房,两间低矮的厦房,还有一间茅草房。院子很大,地面光溜溜的,如同农村的打麦场一样,摆放有一盘石磨,一些石凳、木凳,是一处热闹所在。院子里除了枣树、柿树、槐树、榆树、石榴树之外,最显眼的莫过于一棵硕大无比、冠大荫浓的皂角树。
有人说,万物皆有灵,草木亦有心。皂角树是落叶乔木,树龄长且生长慢,树木高大,华盖如伞,生长在庭院或宅旁居多。皂角树又名皂荚,俗称叫叫树、将军树。
我们那里有三棵皂角树,老张叔家一棵,生产队一棵,再者就是六爷、六奶奶家的这棵了,都是两三个人难以搂抱的大树。六爷家的皂角树,郁郁葱葱,威风凛凛,像一个威武挺拔的将军,带领着一院树木冲锋陷阵,把花香硕果奉献给父老乡亲。春天黄白色的花绽放时,满树变成了一捧巨大的花束,争奇斗艳,芬芳四溢。到了秋天,金风送爽,果实累累,皂角在树上哗哗作响,就像小孩儿摇的拨浪鼓清脆悦耳,又似军营吹响的号角声,激越嘹亮。
生产队的皂角树,生长的地方就是叫叫树地,以树为地名可见树的尊贵。皂角树高大挺拔,枝稠叶茂,上面一个蒲扇大的鸟窝,鸟飞来飞去,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好像在向人们宣誓这是它的领地似的。皂角树紧邻一眼机井,一条水渠从旁边哗哗流过。每年“三夏”“三秋”大忙时节,叫叫树下总是坐满了消暑纳凉的群众,歇歇脚、唠唠嗑,手头还干些择菜剥葱的碎活。难怪群众说,皂角树为大家遮阴蔽日,春种秋收,不愧是棵将军树。
我家在六爷、六奶奶家的隔壁,后半个院几乎与他们家的上房持平,通过后院的一扇小门随时可以跑到隔壁,每年枣子、石榴、枸桃树果子等时令水果还没上市,我们都提前尝鲜了。
其实,去六爷、六奶奶家并不都是为了一张嘴,有时候纯粹是为了找乐子。六爷是讲故事的高手,他还会拉二胡、敲梆子,可惜晚年得了眼病几乎成了盲人。但是六爷对二胡不离不弃,经常拉拉《二泉映月》《空山夜雨》等舒缓优美的乐曲。六爷喜欢讲故事,其中不乏民间和神话传说以及楚汉争霸、隋唐演义、薛仁贵征西、杨家将等热门故事。
夏秋之夜,凉风习习,借助一盏灯或者一轮明月,皂角树自然成了大家聚会的场所。那个年代,个把月能听上一场说书算是烧高香了。因此,六爷的故事反倒唱起了主角,小小故事会吊足了大家的胃口。六爷一出场,老少爷们和大姑娘小媳妇像赶集似的结伴而来。项羽破釜沉舟、李元霸大战宇文成都、王宝钏寒窑18年、雷公子投亲等带有传奇色彩和悲剧人物的故事、传说总是赢得满堂彩。
有一次,天好像下漏了,连着几天大雨,把大家都堵在了家里。好容易等到天气放晴,次日晚上,大家按捺不住兴奋的心情纷纷来到皂角树下。月光如水,洁白无瑕。六爷看到大人小孩这么多也来了兴致,开嗓就一连讲了后羿射日、女娲补天、霸王别姬、卧薪尝胆等神话故事、历史典故。在场的人无不啧啧称赞,压抑多日的心情一下子得到了释放。就连皂角也发出清脆的响声,仿佛在为六爷鼓掌喝彩。生产队妇女队长王婶说:“李叔到底是上过私塾的人,懂得这么多,讲得这么好,真是厉害。”
多少年过去了,家乡曾引以为荣的皂角树已经远离了我们的视野,空留下一声叹息。但愿那些山,那些水,那些乡愁镌刻在记忆里,辉映在现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