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拴伍
三年前,母亲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母亲却变得“犟”了起来。
每次回家,母亲就翻柜子,拿出她珍藏的蛋糕、点心和乡亲们看望她时带来的水果,轻轻地走近我,站在我的前面,颤巍巍地说:“你吃点,好得很。”“妈,我饱着,留着您吃。”“饱着,也尝点。”我不吃,母亲就直直地站在我面前不走,直到我尝一点后,她才会满意地笑笑。其实,这是母亲不能做饭后给儿子的“补偿”。母亲身体好着时,我一回到老家,母亲第一句话就是:“吃什么,妈给你做去。”手擀面、千层饼、锅盔馍等这些我爱吃的就会一一端到我面前。
前段时间,我离家时,母亲让我带的东西变了,竟然是被子、枕头、鞋垫。我说:“妈,我什么都有,房子小没地方放。”母亲说:“被子是我前些年买的好棉花缝的,盖上暖和轻巧。枕头里填充的是门前松树上的松子,枕上清凉,不上火还有香味儿。鞋垫是我让你小姨和你二姐做的,垫上不磨脚,你脚受过伤。这是妈最后给你做这些,以后就没力气给你做了,你一定要拿着。”母亲像在恳求,我默默地接住了,看着绵密的针脚,我感受到了丝丝温暖。
母亲受穷一辈子,省吃俭用,孩子们给的钱都会攒起来,按面额大小整好夹在书中,锁在柜子里。母亲做了眼睛视网膜手术后,有一次,说:“妈想通了,攒钱有什么用,如果睡着叫不醒,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说着,从柜子里取出包了一层又一层的钱,有8000多元,硬要塞给我,我和母亲在屋里推让半天,母亲流着泪说:“看病花你那么多钱,我娃挣钱也不容易。”我只好接住了。那钱是母亲省出来的零花钱和农村老人的每月一点养老金、高龄补贴等。
蹲下去对母亲来说越来越困难了,但为了能让儿子吃上门前菜地里新鲜的蔬菜,母亲硬是蹲了下来。春天,门前的菜绿了、壮了,那是母亲最为高兴的时候,母亲拄着拐杖,拿着袋子吃力地蹲在菜地里挖苜蓿,苜蓿是一道治愈乡愁的菜,我从小吃到大。我们娘俩一起挖苜蓿,母亲一枝一叶,一把一把吃力地挖着,有时蹲不下去时,就晃晃悠悠地拿来小马扎坐上挖。苜蓿嫩绿的叶汁,染绿了母亲的手指头,也浸染了儿子的心。然后,母亲就交代,医院的几个大夫、我的朋友、邻居都要送,还反复叮嘱人情不能忘,要永远记着别人的好。
每次离家,只要我有走的动作,母亲便立即下炕,拄起拐杖就跟了上来。为防止母亲跌倒,我多次劝母亲不要送了,腿脚不灵便跌倒就麻烦大了,何况我又不是客。母亲不听,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跟出屋子,倚在大门上,稀疏的银发,被门前的风吹得凌乱,但眼睛紧紧地看着我,呆滞的目光里流露出了诸多不舍,或是对孩子们最深沉的祝福或是想得更远,心中是否还有“见一面少一次”的无奈。车子离家的时候,母亲还要抬起她那瘦弱的手挥一挥,似有无限离愁别绪。母亲挥手间,我的眼睛湿润了,眼前尽是母亲年轻时奋力挥舞镰刀,用力扬起铁锨的动作……
母亲“犟”了,是爱的总结,想用最后的努力再补偿孩子们,我也在苦苦地寻找着、感知着“犟”母亲心中爱的永恒密码……